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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一个“信”字,盛了多少满溢的爱意和期许,如今的情景再拿出来这环佩来,却只能是徒增感伤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看刘备拿起这玉佩来周身的低沉和愠怒,甚至让诸葛亮生出畏意,不敢再说什么,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孔明如今并不缺金玉珠翠,这环佩自然也没什么用处了,再留着,倒耽搁了你与魏王颠鸾倒凤、汲汲而求之心了。”
话音刚落,玉环便摔落在地,顿时极脆弱的碎成了数段,响声清脆,玉渣迸溅。
“你做什么!”还没来得及上前接住,刘备便松手砸了下去,诸葛亮只堪堪拢到他的一片衣袖,心里有什么好像也和这一并碎裂了。
刘备定定地看着他眼中蓄满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只觉他既然能把情分断得这样绝,却又痛得这样真,如何不是作戏给他看,又是何苦?
于是低头看向诸葛亮攥住他衣袖的手,直接毫不犹豫地拂落下去,转身便走。
诸葛亮的身形因他的推拒而摇了摇,一瞬间心里痛得竟有些精神恍惚,喉底泛起强烈的酸苦,仿佛被从岸上一点点推进了冰河,夹杂着冰块的冷水彻底将他淹没,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几乎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而眼前唯余刘备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抓不住。
怎么会这么难过?这种程度的痛苦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
半晌,有人从身后碰了碰他,可他如同溺水般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那人很轻地将他抱了起来。
是曹操,他直直地望向他,只有眼泪如同流不尽一样无声地流淌。
“你怎么,总是为他哭?”
他没问什么事,也可能已经知晓,只是轻轻拂去他满脸的泪,于是转身将他抱回了宫室。
相思本是无凭语,何向花笺费泪行?
是年深秋,魏王于城郊围猎,携子侄宫眷与百官随行。
围猎之地临近邺水,天气也比城里更凉些,白日里游猎,晚上于营地休息,虽然疲累些,但好在天高地旷,如此自由的空气对久居府中的刘备来说实在是久违了。
傍晚夜凉如水,左右睡不着,刘备便起身出来转转,却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到故人。
这帐子在曹营中偏僻的角落,军帐周边凌乱不堪,挑起来的灯盏明明灭灭,与其他地方摆酒设宴的热闹截然不同。
鬼使神差地,刘备突然就想挑起帘幕进来看看,近处被搅了兴致的醉酒军士斜了他一眼,见来人穿着打扮不俗便也没有发作。
“军爷此处是要来找谁啊?”一个嬷嬷模样的立马上前来招呼他。
看其人行为,这无疑就是此次驻地随行军士的狎妓之处了。
帐中灯光昏暗,刘备本看不清这其中男男女女,却被一声微弱的低呼绊住了脚步。
“主公!”
他着实被唬了一跳,此中怎会有人管他叫主公?于是立即循声望去,靠里的榻上果然有一素衣人影,向他这里望来。
“孝直?你为何到了此处?”刘备上前几步却发现这竟然是法正!
虽然瘦了太多以至形销骨立,但这人不是孝直是谁?
法正已是衣衫凌乱,面色苍白,见刘备倾身过来,眼中满是渴盼,如见救命稻草般握住了他的手。
“那曹贼见劝说不成,只好将我丢到这种地方供人淫乐,此中时日已尽一年,我原以为……此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主公了。”
见他说话已很难喘得上气来,刘备只好将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背为他顺气。
法正淡淡地看了眼一旁案上所放的一件物事,确实和这满帐的凌乱有些格格不入,用红线封了笺,是一盒整整齐齐的胭脂水粉。
“孔明近日极得那曹贼宠爱,特意为我送了礼物。”见刘备也看过去,法正便极淡地解释了一句。
刘备闻言立马拿起来盒子看所附的绢帛,甫一入眼的“赠孝直”便如同被落雷击中,余下的话语是如何的故作怜悯,又是如何的耀武扬威,他已无法靠理智认清。
这当真是孔明的字迹!可是怎么会?他如何成了这样的人!
就算此生缘浅、情分已尽,就算他亲眼目睹孔明献媚于曹操的模样,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诸葛亮会是刻意嘲讽深陷敌营的同僚的人,送这样的东西,是羞辱孝直如今只配在军营中与涂脂抹粉的军妓为伍?还是过分直白的逼迫?
“其实正不愿再提他,能见到主公一面,此生夙愿已了。”
见刘备陷入极大的愤怒当中,拿着绢帛的手竟有些抖,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小侍从便作势要从后门溜走。
“何人?做什么?”
刘备低头见法正极虚弱的样子,还有人在帐中偷偷摸摸行事,顿时怒不可遏,一声吼得把帐中人纷纷往这边看。
那小侍从只好停下脚步,慢慢腾挪到刘备面前来,嗫嚅道“先生让我来送东西,还说要看法大人用了才能回话。”
话音刚落,那盒胭脂突然被刘备拿起来,直直砸在了这侍从身上。
这少年他是认识的,是诸葛亮在荆州便带在身边做书童的半大孩子,做事最是勤快利落,此番入魏宫也是他一路跟随、陪侍左右,他原以为这孩子能在深宫之中与孔明做个伴,也能聊慰寂寥,怎料如今却与诸葛亮行如此为虎作伥之事!
如此逼迫,何其恶毒!
“主公,如果这是…是在下的命,我已经不怨了,唯有那曹贼与孔明,荒淫暴虐,悖逆背主,唯望主公不忘旧耻,如此……我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眼见刘备大怒,法正亦不想久违的重逢时刻被如此搅扰,只挥了挥手,叫那书童走了。
见眼前人指尖冰凉,长发散乱,其衣尚不能蔽体,眼中已经没什么神采,又出此言语,刘备心中顿时涌上慌乱的凉意。
怎么会?怎么会刚见面就要说出这样的话?
发觉怀中人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已经容不得他再想这许多,他赶紧脱去外衣披到法正身上。
但是来不及,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可能法正真的是只吊着一口气强撑着等待着他来,如今真的如愿,便了却夙愿,只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
“不要……不要忘记我。”
一切都如同宿命般的,宿命让他在这个夜晚走入军帐,宿命让他必须要亲眼看着法正在他眼前逝去,而他从头到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挣脱,也什么都做不了。
紧握在他手中的手猝然垂落,那一刻如同宿命的判决,激碎了刘备心中最后一点柔软。
眼泪簌簌而下,刚才还能轻轻的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人,如今躺在他怀里,只余一具轻飘飘的躯体,再也不会如当年荆州初见般直率美好地回应他的任何言语了。
这一刻在他脑海浮现的,是法孝直彼时前来荆州做客的殷殷笑容。
春日惊鸿,此生难忘。
无限的绝望、痛苦甚至恨意在瞬间就淹没了他,刘备绝望地大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对他要如此不公?若说除了曾经的诸葛亮以外,这世上还存在他动心的人,那便是孝直无疑,可为什么?偏偏上天要将孝直也夺去!
天不怜我!
在这个昏暗荒诞的场景里,他第一次尝到肝肠寸断的感觉。
他确是永不会忘记他的,他也永远不会忘掉曹贼的残暴可恨,还有他再也不愿提的——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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