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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岚,
见信好。高空的云层湛碧,清晰,像故乡里镜华湖倒映的珀蓝眼睛。捱过几小时的飞行旅程,我已平安抵达利木黎,还望你们勿过分牵挂。细碎的话就不再长篇叙述了,家里有阿妈唠叨就够了。我就给你分享些美丽的记忆琥珀吧,记得在阳光下读它,屋子里太暗了,会伤眼睛。随信附有照片,不要一拆开就哗啦翻出来了,最好读完再看。
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的树生得这样高,花开的像新雪一样白,浅绿的蕊碎在几片花裙的拥簇里,漂亮极了。但就算是最低处的花,高度也令人尴尬,以为触手可及,却又堪堪陷入到薄薄的绸缎里,一触即分,像是一个轻柔的吻,她们垂眼,震颤,给了我可攀折的错觉。或是攒劲一跳,再猛一抓,花就落到了手里,但叶子也被扯了下来,稍显狼狈些。这样美的花,我却无端想到了镜华湖对面的一排排枣树。八九月的日子里,空气干燥,日头毒辣,我们总是避开影子短的时候,等到金色的光线只对焦到底下的田地,我们就洗个澡,再蹦跳着冲向它们,属于太阳的时光要落幕了,而我们拉扯枣树,弯腰挑拣的快乐才刚刚开始。真奇妙,在镜华湖抬头能看到这么高的树吗?枝繁叶茂的大叶子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相较之下,枣树的枝干稀疏苍老,像寂寞的秋天。寂寞吗?也不寂寞吧?我偷偷在心里唱着歌,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起来。
攻略做的甚是粗糙,刚落地就睡了大半天,美名其曰养精蓄锐,但晚上终究没出去逛逛,而是刷起了视频同城推送,并不是我懒,虽然懒确实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这里的街冷清得太早了,利木黎的人好像没有夜生活的概念,神色急迫,动作利落,早早地就收摊回了家,似鱼潜渊,鸟归巢一般固定而执着。房间隔音不太好,楼上一直在打牌,讲话声,摸牌声,太清晰,衬得房间分外安静。但没多久就息声了,因为房东上去敲了门,说利木黎有夜间限音令,屡教不听罚款八百。谁也不想平白丢了八百,于是没有人再打牌。夜深了,外面黑的很纯粹,我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有多少次在外的经历呢?好像都没有这么黑的时候,有光,外面建筑和广告牌的光仿佛占领了那里,房间怎么样都是灰白的。但在这里,意外地大家都睡得很早,天也黑得很快,不闭着眼也能跌进梦里。一觉天明。
日子像碗里的水一样过着,只在开始兴致高昂,熟悉环境后就渐渐就变得懒怠起来。走多了周围的路,开拓新的风景就显得眼前一亮起来。无法预测,需要验证,像是随机买的盲盒,知道不是空的,但又会害怕是过分小的东西,最后成了场空欢喜。鸟鸣涧深,有时我会一脚踩裂烂木头搭的桥,但再往前几步就是另一番天地,脚下沾上苔藓碎屑,眼前绿草蔓延,什么也不多做,不喊不叫,力气全用在席地而坐上,然后感觉眼睛变的清亮,不由感叹,人生头一遭完成和自然的对视目标。
借宿的小院子里有一架紫藤萝瀑布,还搭起葡萄来种,我喜欢往葡萄架下躺,风吹响,葡萄颜色一天天变得深沉,酝酿出一个幽深的梦。这里的物价很低,五块钱就可以兜一大袋早餐。超市也什么都有,白菜味的薯片,芝麻汽水,长串的果椒可以拧着吃,小小的苹果切开是瓜肉。我还买到了喜欢的假毛,不用再为到底是桔红还是橙色纠结。有你喜欢的书,我买了好几本,但因为邮费太贵,最后还是没有寄,你要想知道内容,我给你描述。嗯,说实话,其实没有买。
利木黎的人生活好像是凭直觉,喜欢抬头,喜欢观察,喜欢沉思。阿妈教我们观天色决定要不要砍柴,要不要晒衣服,买东西砍价也从心而做。就拿房东一家来说,他的小女儿长得圆润极了,眼睛亮亮的,湿漉漉的,像雨里的葡萄,笑起来五官都凑到了一处,神态纯真灵动。有一次我见她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扇面线条流动飘逸,像山又像水,靛蓝和灰绿延展得巧妙。你猜那把扇子多少钱?二百块。就在当天的晚饭时候,房东大叔气得跳脚,要拉着小姑娘去摊位理论,但她神态自若,说“爸爸的宝珠也不值五百块,但每天都要摸,还不准我摸。五块的珠子和五百块我看并没有差别,您却宝贝得很,说看见它的那一刻有命定的感觉。我不知道命定的感觉是什么。是弹七宝琴的感觉吗?还是看到漂亮小鱼的感觉。但我看到它好像懂了一点。”房东大叔一下子怔住,看着小姑娘笑的灿烂的脸,无奈叹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利木黎的人把这称为心的指引,我倒觉着不够理性,如果是我,一定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拿,挑挑拣拣一大堆,然后恨不得开个铲车把心仪之物都抄起来,若真的像利木黎人那样对价格不计较,那我真的会因为贫穷而痛心疾首。这么看来,利木黎的人还是不太懂砍价的方法啊,我们不是不喜欢,只是喜欢作势贬低,实则以退为进,迂回得到。
为了多待一会儿,我在利木黎找了份倒水续茶的活,虽然钱不多,但来这儿喝茶的人都很亲善,也很好。本来我是想去山上寺庙做帮工的,但实在与佛法无缘,里面香味太好睡了,任务没完成多少,觉倒是睡了很多。卖手工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买了材料只在最开始几天坚持的下来,后面耐心告罄,也只把围巾打了一排线,索性放弃。茶工的活是我每天盯着利木黎招聘的公众号求来的,机会易失,所以我当即私聊茶馆老头,第二天去地方发现离博物馆不远,更加坚定留下来的想法。老头人话不多,帮工的还有一个姐姐,有一对浅浅的梨涡。可惜工资不高,不过也还过得去。但你将来找工作可不要学我,还是要尽量找钱多的,因为钱多能原谅一切。我还年轻,用钱少,但其他诸多好这样的理由,就这样宽慰了当初的自己。
利木黎的天气有时像发了疯,早上雨下得又大又急,云层像有只洁癖小狗一直在抖水,凉凉的雨落到地上,草上,人干净的衣服上。下午就停了下来,应该是把小狗撵了回去,觉着对不住利木黎,又请出大太阳来。但有时候又完全颠倒过来,上午还有露珠在树上闪耀光辉,下午就吞没一切声音。呼啸的风,断了线的珠子,墨一样浓重的云,茶馆的窗棂咿呀呀的响,脚下的世界似乎也有些惶恐不安。伞在利木黎算紧俏的货了,一天下来,伞又变得干爽洁净起来。只是苦了像我这样粗心的外地人,忘带伞的结果就是没淋湿,像树底下的阿妈养的老母鸡,或者被晒黑,像你脚边那只摩摩。但幸好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夏天在利木黎活不长,漫长的时间里是冬天的主场。雪早早的落了厚厚一层,炉子也生起火来。
今天就暂时写这些吧,我的炉子炸了,得去修了,利木黎的冬天这样冷,这样白,你一定想象不出来它的样子吧,镜华湖结过薄薄的一层冰,你说可以上脚试试,结果就栽了进去,阿妈一直在数落我,说我没有看好你,但你咯咯笑,浑然不觉我被吓白的脸。这里的冰可厚啦,你要是也在,就可以玩个痛快,就算是十个你,负载上也绰绰有余。雪那样轻,就像会飞的羽毛。
英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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