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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北楼关里格外寂静。
桑吉拖着那个伤痛身子正在写奏疏。两年前,皇上派他到北楼关给百里子苓做副将,便许他密奏之权。他是皇贵太妃的亲侄子,皇上对皇贵太妃孝顺,同样也倚重皇贵太妃的娘家人。说起来,当年皇上能登大宝,桑家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所以,皇上信任桑家,派桑吉来北楼关,一方面是历练,一方面是替皇上盯着西北的门户。
密奏之权,说起来了不得。其实,这奏章也不好写。桑吉披着衣衫写了几句,又停下笔来。怎么措词,怎么拿捏这个度,都是伤脑筋的事。写写停停,反复斟酌,花了不少时间,好歹是把奏疏给写好了。
起身看窗外,明月高悬,淡淡银光洒在窗前。
“将军在做什么?”桑吉询问了亲兵。
“将军刚刚去了城外的义庄。”亲兵答道。
“义庄?我倒是忘了。”桑吉自语了一句。
明月照边关,清辉染烽烟。万里人寂寥,阖家举头看。
来北楼关两年,桑吉也逃不了思乡之苦。
城外,空旷的黄土台塬上,一大片空地被半人高的土墙围了起来,这里,是北楼关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平日里,义庄除了土墙和几间破屋子,并无其他。但一场大战下来,这土墙里便添了许多亡灵。
百里子苓一一看过每一具尸体,有的尸体面目全非,看着十分吓人。但是,对于见多了尸体的沙场将军来说,这又有什么可怕的。死了的人,不能再做什么,反倒是活人更可怖。
“最后一夜啦,天明就送你们上路!”这声音里有几分哽咽,哽咽之余,还有几滴清泪。将军泪,只给死去的将士。
易风在门外守着,每次这种时候,百里子苓都需要自己待着,她要静静地送他们最后一程。
月到中天,百里子苓才从里边出来。易风拿了披风要给她披上,她抬手拒绝,身子凉些没什么不好,总比心凉要好。
“南颇那边,什么动静?”回去的路,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看守的士兵说,昨晚桑副将走了之后,他便像个死人似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吓了他们一跳。中午,给他送饭的时候,看他用稻草扎了几个蛐蛐笼子,之后就一直发呆,像是魂儿被人抽走了一样。”
“蛐蛐笼子?”百里子苓停下脚步,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和兄长也为扎过蛐蛐笼子。荒原上随手采来的野草,在父亲和兄长的手里几下翻腾,就变成了一个好看的小草笼。她也曾拿那笼子去抓过蛐蛐,夜里就放在自己枕头边上,听着那小东西叫个不停。
“走,去看看这位南先生。”
百里子苓加快了脚步。南颇扎了蛐蛐笼子,看样子是想他的小女儿了。本来以为全家都死了,如今突然得了小女儿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作为父亲,他的心头肯定会生出些奢望来。
夜深人静,南颇并没有睡下,而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蛐蛐笼子,有时候笑,有时候又哭,像个疯子。
“他这样,多久了?”百里子苓叫来看守的士兵问话。
“回将军,天黑之前,他突然唱了个小曲,之后就这样了。”士兵答道。
“将军,他不会是疯了吧?”易风问道。
“疯了?”百里子苓打量了一番,“他才舍不得疯。”
百里子苓的声音不大,但南颇却把这话听得真真的。
、哄孩子
第二天一早,义庄上空,浓烟滚滚。
陈庭当值,没能去送那些战死的兄弟。站在关楼上,看到浓烟升起,他默默低下了头。
“听说,将军要送他们回家。”不知何时,韩祺站在了旁边,望着那浓烟升腾起的地方。
“韩将军!”陈庭忙退了两步行礼。
“将士百战死,枯骨葬沙场。南陈战死的将士不在少数,除了少部分人能把尸身或是骨灰带回去,大多数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将军花费财力物力人力送他们回乡,倒是让将士们心有安慰。”韩祺道。
“活着的时候,将军带领着大家守边戍土。死了,也能带着他们的骨灰魂归故里。从老将军那一代起,百里家带兵皆是如此。所以,将士们不惧死,能死战,是知道,会有人替他们收敛尸骨,送他们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
韩祺默默点头。
百里家治军,他从前有所耳闻。老将军还在的时候,便听闻治军颇严。到百里子苓这里,他听过的传闻也就更多。
百里子苓,十五岁时一战成名。
埋羊谷一战,折损三位百里将军,那应该也是百里家征战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战争,或许百里子苓到了婚嫁的年纪也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着平凡的生活。然而,一战成名的代价便是她接替了父兄的位置,成了为南陈守僵戍土的女将军。
南陈两百年,一共也没有出过几个女将军。大抵是开国的时候,有过那么两个,据说还曾封侯。两百年的时光,再无女人为将。百里子苓,在整个南陈来说,也是一枝独秀,令三尺男儿汗颜。
“将军,那个小白脸的命有那么重要吗,您还把那百年老山参给了他。”从义庄回去的路上,易风就一直在百里子苓耳边叨叨。
“小白脸?哦,确实比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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