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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外的这场仗,一直打到傍晚暮色四合时分。
其实甚至都称不上是在互相厮杀了,而是魏军单方面的屠杀和阊达士兵无头苍蝇一般的互相逃窜。
乙海可汗阿那哥齐趁着夜色笼罩时,匆忙之中只带了数百亲卫仓皇逃走,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甚至还丢下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爱妾在这里没来得及带走。
到黑夜彻底降临之时,云州城外就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了。
因天气寒凉,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冻结成冰,这些尸体也僵冷了下来。
城内守将降下悬在护城河上的桥,恭迎皇帝入城。
皇帝钦点了一部分人留在城外处理这些尸体,亦有皇帝饲养的猎犬成群地聚在外面觅食,翻找着那些才刚死去不久、尸体还没冻硬了的阊达士兵啃食。
婠婠只听得外面齐声冲天的欢呼“陛下归、魏军胜”等语。
她因想他现在回来,少不得是要和城内武将共饮庆功和商谈军务要事的,毕竟这些才是大事,只怕也没有多少时间先见自己。
于是自己便提前回了裕园,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嫣红的纱衣,独坐在榻边翻着两卷《说文解字》。
他回来了,她的心也踏实了,再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恰好今日又有从宫里寄来的书信送到,婠婠也坐在窗前翻看了一番,太后和她说起聿儿的情况,说聿儿很是聪明听话,虽然父母的离去让他心情很是低落了一阵子,可是平日喂他吃饭之类的,他用的还是很香的。
因肯吃东西,长得也快。
柔宁住在太后宫里,也很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祖母的宠爱,太后说柔宁颇通音律乐器,是个极有趣的女孩儿。
人到老了,大约都是喜欢看看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才不至于使得自己身边一片老气横秋的伤感。
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独太后还顺带提了一嘴,徐侯夫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为了求来孩子,她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斋、拜了多少神佛、又施济了多少的善事来积德。
婠婠也很为漪娴高兴,她知道漪娴盼着这个孩子盼了数年,如今总算叫她得偿所愿了。
她提笔写下回信,嘱托母亲也好好照顾漪娴,她上面没有母亲和婆母帮衬,还想从宫里指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去帮她养胎。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裕园外传来了一阵人声走动的喧哗声音。
那些脚步声逐渐逼近她的门外。
她也听见了晏珽宗低声同萃澜和萃霜说话:“皇后歇下了吗?”
萃澜有些拿不定主意:“娘娘今日梳洗得早,兴许——怕是睡下了。”
皇帝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既睡下了,孤今夜便不去吵她。”
他走之前,她同他生了气,只怕一时半会还没有消气吧。
于是之后众人的脚步声便又渐渐远去,皇帝一边向外走,一边还询问婢子们婠婠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大小诸事。
婠婠亦似乎听见萃澜向晏珽宗说起她这个皇后是有多么的思念他、在他离去的这几日是如何哭泣伤心的云云。
“啪”的一声,裕园主屋的那扇木门被人猛地向两边推开,木门内垂着的保暖聚气的门帘也被人掀到了两边去。
皇帝和身边的两个婢子都不由得回头一望。
檐上的积雪未消,仍是厚厚的一层,虽是夜晚,天地之间却因为这些积雪而反射出一些苍白的光来,莹润如月华。
皇后身着一件单薄的嫣红纱衣,披散着浓密的鸦发,推开门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皇帝。她的身段玲珑曼妙,站立时偏偏却又像一株不蔓不枝的莲,脊背腰肢那般挺拔着。
寒风卷起她的几缕头发在风中轻轻飞舞。
她面上未受脂粉铅华的妆饰,容颜却依旧是那般叫人惊心动魄的美,只是眉目间却带着淡淡的神伤和憔悴。
茫茫雪夜,她一身红衣,自是天地唯一的绝色。如那贵在瑶池玉台边、身披华锦不染纤尘的九天仙姬。
晏珽宗想起今日在云州城外的那些阊达人是如何形容她的。
他们说,
——元武皇后色冠中国,光动四域。
中国,时人谓之即有中原之意。
汉司马迁时就曾提笔写到过“其后秦遂以兵灭六国,并中国”的句子。
那些阊达人盛赞魏室皇后的美貌,并且将今日自己所吃的这场败仗都归咎于魏后的头上。
他们一边逃跑一边叫骂着,如果不是大汗受魏后蛊惑、接下那份帛书暴露了位置,那么他们今日满怀信心而来,根本不至于一步步地落到如此被动狼狈的地步。
都是女人的美貌惹的祸。
不过,倘若暂且抛去他们对魏后的怨恨不谈的话,只客观来评价这句话,婠婠倒也的确当得起。
她的肌肤莹润细腻宛如凝脂,五官精致似上神亲手塑造,气度神韵更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高贵脱俗。
然此刻,她却只披一件纱衣,立在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晏珽宗犹豫了片刻,婠婠眸中就沁出了泪水,忽然赤足踩在雪地里向他跑来,嫣红的纱衣裙摆在雪地里飞扬飘舞,如轻盈张开的蝴蝶翅膀。
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迎入了自己怀中。
“夫君!”
他身上还穿着坚硬的甲胄,婠婠将脸贴在他胸前冰冷的甲胄上,未语泪先下。
“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别丢下她。
她已经在心里将他视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亲人、自己孩子的父亲了。
他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她不想被他丢下。
晏珽宗的心一片柔软和愧疚,托起她的臀让她挂在自己身上,防止她赤着的双足沾染了地上的凉气。
“……是我的错。婠婠,是我不好。哥哥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等着了。”
婠婠只说了那一句话,就哽咽得不行。
怕她在外面受了凉,晏珽宗立马将她抱回了屋里,萃澜和萃霜不消皇帝吩咐,就去赶忙准备了热水来。
晏珽宗将婠婠放在屋内的美人榻上,起身又去解自己身上的甲胄,怕硌到了她。
然而他刚一离开,婠婠立马慌乱地止住了抽泣的声音抬眼望他,像是怕他又要走了似的。
他赶紧安慰:“哥哥不走,只脱了这甲胄而已。”
甲胄上沾着不少的血迹,冻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婠婠问他:“你、你在外面有没有、受伤?”
他说没有,说自己一切都好。
说着,他转过身来,径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略带着薄茧的宽厚大掌捧起了她赤着的足。
刚才跑出来太着急,婠婠都没来得及穿上绣鞋。
正好萃澜端了盆热水进来,搁在皇帝的身边。至于皇帝跪皇后这场面,她就一副低头不见的样子,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因婠婠跑出来的时候脚上沾了些尘土,晏珽宗从盆里捞出巾子,拧到半干,先给婠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擦完脸后又认真地给婠婠擦洗起双足,洗好后,又将她纤弱地几乎能看出青筋的足背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亲吻,虔诚无比。
她从他的掌心里汲取到了温暖,珍珠般可爱的脚趾也慢慢在他掌中张开。
婠婠在他给自己洗脸和擦脚的过程中慢慢止住了泪,哽咽了下,故作冷冷地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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