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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奴婢,做姐妹我高攀不起。”
灼烫的泪珠将脸上的污浊化开,转瞬间一张脏脸越加斑驳,秋云哭了,这是悔恨,还是依旧的仇恨?绿莺不知道,她忽然觉得好没劲,仿佛甩断胳膊吐干血用大锤凿炼出的金,忽然变成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也仿佛含辛茹苦养育长大的孩子其实是抱错了别人家的。真是没劲,没劲透了,她不想再看那人一眼,转身奔了出去。
秋云睁开眼,见春巧并没跟着走,反而直勾勾盯着她看,她内心忽然乱了起来,强辩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错!你根本不懂我,你才多大,情之一字,你根本一点都懂!”
春巧垂下眼看她:“我是不懂,但我将来会懂,那时候我再是喜欢一个男子,他也必然会排在姨娘后头,做人不能忘本。”
“嘁,那是你不知道吴大人究竟有多好,李绿莺根本配不上他,她就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两面派!当初贪图富贵给年纪能当她爹的老爷做外室,以她的出身也算荣幸了,可还不知惜福,非要去勾引吴大人,生生搅动了一池春水后拍屁股走人。之后口口声声忘不了吴大人,却还与老爷恩爱有加、生儿育女,吴大人呢,每天眼巴巴对着月亮发呆,逮着我便打听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老爷对她好不好、女儿像不像她,你知道我心里是甚么滋味么,我有多心疼,我有多恨,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好,你们一个个过得都很好,没人知道,根本没人在乎”
秋云是既可怜又可悲,其实她说的这些与姨娘又有甚么关系呢?春巧忽而有些怜悯,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秋云一步远的地方,“秋云姐姐,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么?”
话题转得有些快,秋云还沉浸在往事中,愣愣地反问:“嫉妒我甚么?”
“每次姨娘一找你说悄悄话,一指使你做甚么事,唯独将我排出在外,我就打心眼里特别得难受,觉得自己仿佛被抛弃了一般,孤独、失落。如果你我两人掉进河里,我相信姨娘肯定会先救你。她最信任你,最依靠的也是你,别看我一天嘻嘻哈哈似乎很傻兮兮的,但我其实甚么都知道,我不傻的。我一直希望自己就是你,被姨娘重用、在乎、推心置腹。”
春巧开始的话是艳羡,“可那是以前了,我以前羡慕你,现在不了。若我成了你,做了你做的这件事,姨娘该有多伤心啊,我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之后就是释然了,若主子的宠信能将好人活活养成鳄鱼,那她宁愿就这么一直当姨娘身边的千年老二。零
秋云歪头想了想,摇着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看起来我受宠,可其实我做的活最多,也最累,有甚么好羡慕的。”
“我现在终于明白姨娘常说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了。”
“?”秋云疑惑地看着她,千疮百孔的心难得被挑起了一丝好奇。
“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春巧留下个悲悯的眼神,最后看了眼她曾经的秋云姐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秋云本质不坏,这件事可能只是一时的心智蒙蔽,若干个日子后也许会后悔,可确实已经没机会了,老爷不可能饶过她。
绿莺回到玲珑院时,还是没忍住,一通大吐特吐,冯元冷眼盯着她,没好气地数落:“叫你别去你非不听,自找罪受!”话不好听,却还是亲手给她拧了个湿巾子,望着她煞白的小脸说道:“有瞧的上眼的丫鬟,就提一个上来,光春巧不够用。”
嗯了一声,她敷衍地点点头,到底因秋云的事有些灰心了,暂时还不想与人太亲近。
翌日早膳时,春巧急急忙忙跌进门,冲着绿莺正要开口,被冯元一个厉目制止。看了眼食欲本就有些不振的姨娘,她生生刹住话头。直到绿莺吃完了,春巧瞅了眼冯元,见他没反对,才轻声开口:“姨娘,秋云她嚼舌自尽了。”
这事其实是昨晚发生的,冯元早知道信儿了,没着急告诉绿莺,此时又听了一次,仍是不免再一次腹诽:倒是便宜那贱婢了!
绿莺呆了半晌,才点点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起码秋云不用再受活罪了。
这年的十月三十, 正好是豆儿两岁的生日。
红头绳红棉袄红袜子,连脸蛋都被抹了红胭脂,冯元早上饭罢出门前,红彤彤如一颗大苹果似的豆儿开始作妖, 抱着他的腿就不放开, 撅着小嘴边蹦跶边装哭:“爹爹爹爹,带豆儿上街嘛, 豆儿想出门玩去。”捏泥人、博戏摊子、杂耍、变戏法, 好多好玩的, 热热闹闹得比在家里有意思, 除了年节, 平日哪有机会出去, 可不得趁着过生日求上一求。
冯元瞅了眼桌上更漏,怜爱地摸了摸她那张白皙小脸儿, 好声好气地哄着:“好闺女, 爹爹晚上带你出门溜达,现在得去衙门上值了。豆儿别闹,快撒手,爹要迟了。”
豆儿不依, 开始蹬蹬蹬跺脚撒娇,瘪着脸哭唧唧地耍赖:“不去嘛,不去不去,不去衙门, 爹爹在家陪豆儿玩。”
“豆儿不许胡闹,快到姨娘这里, 你爹要做正事, 哪能整日陪你疯闹!”
绿莺见冯元身上平展的官袍被女儿捏得快皱成了破抹布, 作势脸就一沉,不悦地盯着她。豆儿先是一缩脖,接着鼓起腮帮子,斜着眼角偷偷窥了眼下屋子里的下人,觉得当着一众人的面被数落了,简直不能更丢脸,她气咻咻瞪了绿莺一眼,紧攥着冯元的衣摆躲到了他身后,还不忘从爹爹腿旁探出头来朝绿莺吐了吐小舌头,真是淘气得很。
绿莺生了恼意,正要奔上前揪她,不防冯元瞪起了虎目:“嗳,你喊甚么,小孩子哪里懂这些,有话不能好好说?”这话将她堵得一肚子气上不去下不来,偏他还不理,反而蹲下身去,不厌其烦地亲了亲闺女的额头:“好豆儿,爹爹必须得去衙门,否则无故旷职会挨板子的,到时候爹爹被打了,躺在床上还怎么带豆儿出门去呢?”
豆儿疑惑地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势:“爹爹是大官,谁敢打我爹爹?”
“皇上就敢打爹爹,爹是大官,可皇上更大,管着爹,管着所有人。”
“皇上是最厉害、最最最最厉害的么?比玉皇大帝还厉害?”
“玉皇大帝管天上,咱们碰不着他老人家,皇上管人间,管着咱们冯府所有人。”
绿莺听着他们爷俩的对话,有些无语。
最后豆儿终于煞有其事地将小脑袋瓜一点一点:“哦,那豆儿不要爹爹挨打,爹爹快去衙门罢,莫要耽搁了。快去快去,别磨蹭啦!”说着,还用两只小手抵着冯元的大腿,使劲儿把他往屋外推。
冯元走后,豆儿瞥了绿莺一眼,还在记恨她刚才数落自己,哼了一声,蹬蹬蹬转身跑上床,自己在那玩起了布偶,背过身不理她。绿莺坐在桌旁,一手撑腮望着她,目光深沉,脸也阴沉沉的。余光见春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跟博浪鼓似的,还将脸憋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张,阖了又阖。
“有话就说,甚么事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的性子。”绿莺瞟了她一眼,开口道。
“姨娘啊,你今儿怎么突然朝二姑娘发脾气啊,是不是还在难过秋云的事啊,其实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想了。”春巧终于张嘴,凑过来期期艾艾地说道。
二姑娘?这不是在说我么,豆儿竖起耳朵。
绿莺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眼皮,随口说着:“我就是不明白,我对她掏心掏肺的,到头来却不如一个从未拿她当回事的男人重要,我如今也害怕起来,怕又对一个人掏心窝子地好过后,得到的依然是背叛,大约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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