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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娘子?”

簪缨眼神一亮,那一蹦下车来的正是顾细婵,忙伸手挽住她,“你怎会来了,春堇早起时还同我念着你。”

“哎呀!”顾细婵瞧见她先一拍手,“我便说如此梳发好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而后心道:她当然得来了,祖父一听说王氏在乐游苑设宴招待阿缨姊姊,思量再三,便派她进城来,让她跟在阿缨姊姊左右,务必留神阿缨姊姊的入口之食,授受之物,不可马虎。

顾细婵是在山林别野间长大的不假,却不代表她对世家贵胄圈中之事一无所知。十几年前,顾家卷入的那场宫廷倾轧,每个顾家小辈无不听长辈耳提面命过,这种种阴私,顾细婵深恶痛绝。

而阿缨姊姊才与太子殿下退婚,宫里那头黑不提白不提的,她知晓祖父担心什么,当然对此上心。

簪缨给三娘和阿婵两方引见,顾细婵听闻,油然起敬:“原来那位名声遐迩的‘王氏姝丽,书画双绝’便是阿姊,小妹久仰大名!”

王三娘淡笑:“顾家妹妹所说的是我堂姐,我丞相堂伯的三女,蓿才学平平,如何能够比肩。”

心下却也惊异——顾氏已有多年不与京城往来了,顾氏家主乃三公之才,却隐居川壑之间,家中四郎多番登门向顾公求教,都无缘一见,阿缨何时却与顾氏女如此亲密了?

这位顾家妹妹来赴她家的东道,事态可大可小,王蓿忙给婢女一个眼色,令她追上前车去向主母通报,自己殷切地邀顾娘子同乘舆车。

顾细婵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三女依次登车,她不等坐稳,又挑开帷帘向外四处乱瞧,嘴里问簪缨:“十六叔呢,他去不去?”

簪缨老实道:“未听他提过。小——大司马不曾受邀,应有自己的事务忙吧。”

王蓿听见她们的对话,再次心惊:要是那位大司马纡尊现身乐游苑,在场的别管是声名赫赫的俊杰还是闺名远扬的才女,哪个还敢出声喘气?

“阿缨……”她拉拉簪缨雪白的广袖,“你与大司马,是……”

簪缨闻言,目光和软一分,“大司马看在亡母的情份上,对我多有庇佑。”

说完发觉三娘目光惶惑,她忙替人辨白:“姊姊切莫听信外界传闻,大司马沈静煦和,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

沈静煦和?卫大司马?王蓿迟迟地点头:“是吗……”

这时车子驶动,八名北府卫步履整肃地随扈于车尾,顾细婵一看就明白了,舒了口气,放下帘子自语,“这也与亲自去没什么两样了。”

马车宽敞,道路漫长,王蓿见顾小娘子不是外人,便忍不住低低地与簪缨说起她迁籍的事,“阿缨,你是否再考虑一下,如今那傅府……听说已经消停多了,你便保留士籍,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簪缨看了王三娘一眼,知道依她出身王氏的背景,劝自己保留士族名籍,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却道:“我父女户籍留在傅氏一日,我嫌麻烦,我觉恶心。他们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如今想息事宁人,却晚了些。”

一把清软如江南烟雨的嗓音,落在王蓿耳朵里,不啻惊雷。

只因她深知从前的阿缨是什么样子的,她性子软,心肠软,声音软,笑容软,连眼神都软媚得浑然天成,无邪无尘。

她从前想,满建康城,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花雪堆就的人了。

只有阿缨,让人看一眼便会心软,便不忍心伤害她半分。

而如今,那对漂亮的桃花眸澹澹钩出了棱角,如飞白暗渡,墨笔出锋。

簪缨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

王蓿垂低眉睫,沉默半晌,轻道:“阿缨,你定是吃了很多苦。”

“我的苦,都过去了。”簪缨语气清淡,望向三娘,“阿姊,你的苦还要吃到何时呢?”

王蓿有些吃惊地抬起眼, 便听簪缨道:“那日阿姊送拜帖来府上,不曾接见, 怪我不周。只是想问阿姊, 那天是否为了傅家的事来劝我,是不是傅则安让你帮忙从中调解的?”

王蓿听她一口一个傅则安地叫,尚有些不习惯, 白若削葱的手指卷动冰丝纨扇穗子,道声:“他……”

而后不好意思地看了顾小娘子一眼, 方尴尬道, “他头一回给我写信,便是遇了难事, 我总不好置之不理。”

顾细婵是个识趣的, 听她们说闺阁话,自己挑帷张望车外风景,也是津津有味。

簪缨问:“那么你家愿意你帮着傅氏说话吗?”

王氏便垂睫不语, 神情似有落寞。

簪缨皱起眉, “定亲两年从未有过一笺半语,第一封信, 便是遇了难处有求于你, 却丝毫不顾虑你的处境。他若当真怜惜于你, 便不该如此自私, 若心中少情,阿姊自己也说, 傅氏经此一回不成气候了,你又何必……”

王蓿一时失语, 又抬眸柔爱地看着簪缨, “阿缨, 你的口才也变好了。”

她能与前世的簪缨成为性格相投的好友,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与傅家那位江离公子订亲时,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见识过傅郎君的人才,也读过他的诗赋文章,说不曾动心,是假的。

像她这样的门弟,出一些才女名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巾帼也未必输得须眉。然她父亲只她一女,他们这一房不甚兴旺,她从小便无堂姊的高才,也无堂妹的心气,只想不争不闹地过些平常日子,既订了亲,听闻郎君人也不错,安心待嫁就是了。

只是渐渐的,她也发现,傅郎君修身知礼不假,也太过守礼了。比如在某场诗会花宴上遇到,倘旁周无人,他便恨不得退避三尺,不与她私相授受。

开始王蓿觉得此君慎独,可堪托付终身,可慢慢的,她便疑惑傅郎君是否根本不喜自己。

否则,又怎会视她如木如石,没有半分柔情。

前段日子听说他带着一位族妹大肆参加名门宴会,照顾周到,王蓿才知傅郎君不是不会热切待人,只是心里有个亲疏罢了。

她远远的见过那位傅氏小女娘一面,心里却不解,又替阿缨不值——都从未见傅郎君带阿缨参过筵宴、呵护如此。

他疏亲而近远,真是奇怪。

直到出了华林园那档子事,王蓿才明白其中缘故。

“傅家纵容外庶女,笃而无礼,确实欺你太甚。”

王蓿说罢,又苦笑道:“我如今还在孝中,未来如何,心也淡了。可阿缨,我的婚事,我自己又如何做得主。”

簪缨讶异:“傅氏主母不堪,傅骁辞官,傅则安降品,难道王氏还没有替你退婚的意思?”

王蓿微微一笑,目中透出哀婉之色。

当初阿父还在时,这门婚事尚且是堂叔一言定下的,如今只剩了她与阿母,看似一门亲恭孝悌,活得与本支姊妹无二,说破了,还是逃不开寄人篱下四个字。

簪缨才问出口,自己便回过味来,王家这是仍在观望!如今太子还在位,傅家未来如何尚未可知,莫如牺牲一个不甚重要的旁支侄女的婚姻,去做个“无伤大雅”的赌注,非但无损,还能得到重诺之名。

她想起前世王蓿出孝后,苦苦在闺中等着傅氏来娶亲,眸中霜色微凝。

她轻轻地握住三娘的手。

三娘是一个好姑娘,好人不该因他是个好人,因他心软良善不害人,便被人害,被天欺。

软弱并不是一种罪过。

至少她不认。这世道也不该如此。

“会好的。”簪缨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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