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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
还没立冬,方应浓就穿上了棉服。她和唐起云每天轮流载对方时,围巾帽子手套齐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天气变冷后,爷爷的胃口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去医院住了几天后,老头子自己坚持要出院。医生私下里和家属透露回去好好准备后事。
老头子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提前跟唐成端和方应浓说好,想在家里老去。他惦记着走在前头的老伴到时候回来接他,当时是在家陪着走完最后一程的,“去医院她就会找不到我的。”
方应浓当时撇开头不说话。
立冬过后不到一周,爷爷起不来床,四肢浮肿得厉害。
方应浓难得给方明勤打去电话。他们父女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已久,碰上就是针尖对麦芒,从没有过好脸色,但此时不需要寒暄,方应浓开门见山,直接说明爷爷不太好了,希望他早些回来。
闹得再不开心,也是亲子。往日方爷爷护着孙女跟儿子对上,看这个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爱护之心,方应浓心里有数,正因如此,方应浓也不想爷爷留有遗憾。
方明勤听闻老头还能再撑几天,便答道:“行,我晚点看看票,尽早回。”
这个尽早,早了三天,早到方应浓的姑姑和表亲们都赶回来了,还没见到方明勤的影子。
方应浓的大姑暴躁地打去电话将方明勤骂个狗血喷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比你老子还重要?是世界末日了只有你能拯救吗?”末了又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在,就你这个儿子还在路上,说出去要脸吗?”
但方明勤还是没赶上最后一面。
方大姑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天气阴。
爷爷一早醒来,精神头很好,连说话有力气些了,他看着窗外,说想喝平平熬的粥。好在泡发的豆子有现成的冻在冰箱里,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方应浓进到厨房去,老头子招来自己的女儿去拉开窗帘,其他的亲戚陆续进去,关上了们,不知道在说什么,中途唐成端把粥端进去,也是过了一阵和大家一起出来。
这几天从乡下和县城陆续过来看望的亲戚太多,吃饭、住宿和守夜都由唐成端安排。这是个小三居,书房从主卧隔出,次卧是两个女孩住的地方,不太方便,来看望的亲友统一住在附近的宾馆。
许多人在这儿过个夜,陪着说说话,第二天就会回去,等着过些天老家的消息,一直守在这里的,都是方应浓爷爷的兄弟姐妹家的人。
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屋子里,因着是老楼,众人说话声都特意收着,怕扰着邻居。
唐成端做主人姿态,没人觉得哪里不妥。他从学生时就常在方家吃饭,方家往来亲密的亲戚都同他熟稔。谁都知道这爱徒孝顺,寻常老人生病住院,儿女们远在外地鞭长莫及,都是唐成端跑上跑下,照顾打理,上次老太太病逝,就是他料理的。形同亲子。
方应浓端着一杯温水去房间,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爷爷喝水,喂到爷爷抿唇,才把杯子放一旁。
透过窗户往外看,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桂花树冠,和灰灰的天空。南方的植株长青,一年四季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现在是阴天,湛蓝的天际都被乌云遮住,一点也不亮堂,大中午的,房间里都得开着灯。
方应浓凑耳过去,听到爷爷模糊地叹了口气,说:“想晒下太阳,可惜了……”
握在手里的手掌因身体难受而止不住地颤抖,手背浮肿得异常软乎,一指轻轻按下去,皮肤需要许久才会回弹。
过了会儿,又听到了一声:“平平啊……”
“哎。”
方应浓等了片刻,没等到后面的话,转头就带着哭腔喊唐成端:“爸,你快来。”
客厅的说话声霎时没了。
十一点十七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送到了终。
方应浓挨到房门口边上的墙边站着,给殡仪馆打电话时深呼了几口气。房间里唐成端正和方应浓的叔爷爷在替爷爷擦洗身体换寿衣,待殡仪馆的人来,亲戚们这才启程回老家,先行为葬礼作准备,唐起云和方应浓跟着上车,负责火化事宜。
方应浓的姑姑不太放心两个孩子,也想跟去殡仪馆,被唐成端拦住了:“大姐,他们不小了。”
方应浓把车门关上,权当没听到。
于是,唐成端去取钱,为今晚邻居上门做准备。骨灰回来后,今晚会在家里,此时楼下已有人在组织搭棚子,供晚间邻居喝茶。
方应浓姑姑与文女士则是留在家里收拾需要带回老家烧的衣服,床能留着,床上用品和老人的所有东西都需要整理。
唐起云抱着方应浓的胳膊默默流了一路眼泪。
相比之下,再经一遭的方应浓显得冷静得多,揽着唐起云给她擦擦眼泪,顺便安慰一下,如同上次爷爷摔跤,唐起云才佯作镇静地安慰了一句会没事的,对上方应浓红红的眼眶,就立时绷不住了,显出原形,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反倒要方应浓哄半天。
“哭什么?爷爷惦记好久,终于能见奶奶了。”
老头子确实是高兴的,老伴走在前头,他孤单得很,如今方应浓成年,才到了他能如愿的时候。他看得开,儿辈和孙辈势同水火影响不到他,死了什么也带不走,惦记那么多做什么。
上周方应浓还被问到:“你还记得你奶奶吗?”没用方应浓回答,老头子自己自言自语了半天。彼时方应浓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插嘴。
方应浓盯着地板砖,慢慢地说:“我还有家人呢,你爸妈不就是我爸妈,不是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的也是。
唐起云吸吸鼻子,她轻声说道:“平平,你不要怕。”
“我不怕的。”方应浓这样回答。
火化需要排队。等待的时间漫长,大厅里没有空调,两个女孩子冻了一下午,又冷又饿,天黑了才拿到骨灰盒,到了开着空调的出租车上才发觉手指头僵硬生疼。方应浓喉咙发痒,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十月底,方应浓发过几天烧。她的身体不太好,每次季节变换时都会生病。
楼下的长棚里,坐满了邻居。
方应浓和唐起云被文女士灌了热水,才逐渐回了魂,觉出饥肠辘辘。唐起云担心方应浓着凉感冒,翻来药让方应浓吃了,推着她先去洗澡,自己则是给方应浓找衣服,拿了双厚袜子和棉鞋摆在客厅。
文女士下了两碗粉丝,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嗦得狼吞虎咽,同他们说:“这几天你们俩要担事的,得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吃饱以后,两个女孩子站去方应浓姑姑身边,分担了回忆唠嗑的压力。
这时候,有人发现了站在外面的抱着孩子的夫妻:“是明勤家回来了啊。”
方应浓往外扫了一眼,站在原地,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她很久没见过方明勤夫妻了,不管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她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忙碌的父母因此遗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距离产生美,并不适用所有情况。
方应浓知道他们此行回来,还有一个目的:爷爷留下来的钱。
早年方应浓曾被方明勤夫妇接到身边过,但没过多久,方应浓就哭着给奶奶打电话说想回家。自己养到大的小孩嘴皮子利索,对着奶奶一顿状告,作父亲的也有很大的脾气,说没想到这么大点孩子这么自私自利,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气得奶奶当时就委屈哭了,哭哭啼啼地对着方明勤一顿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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