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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没歇着,当然会困了,不过上午那会儿在车上睡了一觉,就还好。”隔着愈浓的雾气,夏安远见到纪驰脸上似乎有惝恍的神色,他坐起来一些,“倒是您,昨晚休息得不好吧?”
纪驰手往后面收,在夏安远腿往下,用另一只手卡住夏安远的脚踝,他看着夏安远被热水熏红的颧骨,说:“昨晚雨很大。”
夏安远愣了下,不太明白纪驰提这个做什么,他摇摇头:“其实还好,断断续续的,没有一直都在下。”
“冷吗?”他拇指在夏安远腿腹上按了按,不知道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还是纪驰用了巧劲,夏安远竟然察觉到一阵酸痛。
“不冷。”甚至走太快还会觉得热,夏安远没把后半句说出口,他迟钝地想到了肌肉酸痛的原因——昨晚走的山路实在是太多。
纪驰似乎和那个地方较上劲了,沐浴乳让他摩挲出丰密的泡沫,“死人不冷?”他挑着眼尾问。
死人当然冷,被泥水泡过的死人更冷,寒冰一样冷。
夏安远怔怔看着纪驰,他没说过自己昨夜把其中的遇难者背了回来,不知道纪驰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事,但纪驰这么聪明,想必无论什么事情,稍加推测就能弄清楚来因去果。
他突然记起来什么,想挣开纪驰的手:“您知道了?”夏安远手在浴缸边沿抓了两把,想要撑着手臂站起来,有些慌乱无措,他很少出现这副样子,“我忘了,我应该先去庙里拜拜,求几张符,对,纪总,您最好也一起去,万一影响运势呢,虽然您没直接接触,宁可……”
“别动。”纪驰打断他,“很滑,会摔跤。”
确实太滑了,他没能捞住夏安远的动作,纱布不可避免地被打湿,纪驰短促地蹙了下眉,将手收回去,按在自己分开的双膝上,是一种审问的姿势。
“夏安远,我不知道。”他沉沉地注视夏安远,“所以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来,以什么心情来,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你最好,一件、一件,全部老实告诉我。”
“现在我想吃,可以吗。”
浴室通风的机器响声很轻,除此外,还有水体微弱的碰撞声。夏安远静静地坐在浴缸里,像个被抓获无处可去的嫌犯。
他视线垂落在纪驰浴袍v型的领口间,那里有一小半锁骨和胸前的皮肤露出来,结实得好看。
夏安远多看了一会儿,倏尔,轻笑了下,声音很低:“这又不难猜。”
水声漾起,夏安远抬眸,往纪驰那头膝行,腿上的纱布已经浸湿透了,被胶带黏在腿上,重重地往下坠。
他说:“纪总,这不难猜呀。”
伤口想是早就结痂了,浴缸里混着泡沫的水沾上它,夏安远也毫无痛意,他此刻只觉得可惜,可惜纪驰片刻前悉心的关照做了无用功,最终还是被洗澡水泡发了个干净。
纪驰稳坐着,不为所动地看他,似乎是一定要夏安远亲口把那些话说出来。
这一次的僵持时间不长,夏安远真的累了,他轻叹一声:“我昨晚睡醒的时候就已经九点多了,您留下来的那位小助理和张总那边的人联系不上你们,就来找了我。那个时候我已经给您打过许多次电话,和他们一样联系不上,问清楚了前因后果,才知道你们临时去了乐亭县。”
“我们都没经历过地震,对地震完全没概念,张总那边的人告诉我,五级左右的地震破坏力并不是特别高,但如果在震中伴随有山洪泥石流这样的次生灾害,就会非常危险。”
“到了那个镇子前头,路被塌方的土石堵住了,交警不让我们进去,只有一条很窄的临时通道,供消防之类的搜救队进去,我之前……在民间志愿搜救队呆过一年,有经验,所以跟他们一起进去了,两位助理和司机师傅回了乐亭县等消息。”
“要找您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向当地老乡们打听一下就行。你们一行人开的肯定都是好车,气质打扮也跟山里的人不一样,又是考察,我想,这个镇子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们几十年里都难得碰上这种事,你们一进镇子,也许还没到镇子,消息就会传开。”夏安远顿了顿,“知道你们具体往哪个方向去,大概也就能确定范围。我能做的也不多,就,一边帮着大家救人…一边找您,腿上的伤,是在背人时摔了一跤刮到的,但您也看到了,没什么大碍。纪总,这样够详细吗?”
“你陈述的东西,只是陈述。”纪驰盯着他,真像在拷问犯人,“没有过程,没有感受,天气冷不冷,山里面黑不黑,路上滑不滑,余震有过几次,中途渴不渴累不累,你都没有说明,像一个汇报ppt的机器人,”他问,“你觉得这样是详细的吗?”
照您的标准,我都能提笔写篇高考作文了,可说这些,到底有什么必要?
夏安远立刻在心里反驳,他张张嘴,想要说出这句话,但最终还是生把它咽了回去。
欲言又止。
他不得不这样做,虽然他知道他自己和纪驰,都最厌恶他这副样子。
“你说你害怕,”纪驰看出来他不愿意回答,他只又问了一个问题,“是害怕什么。”
夏安远垂下头,盯着晃动的水面,眼睛一眨不眨的,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害怕您出事。”
水面有纪驰的倒影,跟灯光和水面一起晃荡,零散的,细碎的。
这么大体量的热水自然不会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就迅速降温,更何况这种高级浴缸能一直保持恒温,可似乎夏安远在水里捂得太久了,他感觉热气正从他露出水面的后背上蒸发,身体也很难再感受到初时的那股暖意。
总是这样,人身体上的感知和七情六欲都一样,如果一直这么处在相同的温度、环境、频率不动一下,反而很容易丧失最原本的体认。
在安静中,他听到纪驰很轻地笑了声,这笑几乎只是气音:“害怕我出事,”他说,缓缓地说,声音稳而沉,“因为我手里握着能掌控你和你母亲命脉的东西,我要是出事了,你就会一分也拿不到,甚至会因为没钱接续医疗费,从而失去你母亲,是这样吗?”
纪驰的声音混在水雾中,跟着它们的行进方向,在浴室里不断回响,最终凝结到冰凉的瓷砖上,又化为水珠,被地心引力拉扯、延长、交汇、成股、成流,淅淅沥沥再淋到夏安远身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夏安远知道再忍几秒,他就能耍赖一般逃避掉这个问题,或者顺利组织语言,换一个相对理性体面的回答。
但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死人的脸,闪过黑夜的山林,闪过在大自然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惊惶恐惧,他好像发现那些陡生于一天前,他不愿意回溯也不愿意让纪驰感知,被自己拧成紧巴巴一团压在最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决堤爆发,也像没什么能阻挡住的山洪一样将他冲垮。
“因为担心你。”
“忽楞”掉进下去的几颗水滴太轻了,在水面都砸不出什么涟漪。
夏安远看着那上面,生生挨过去眼睛的酸意,才抬头,坦荡地看纪驰。
他重复道:“因为担心你。”
软硬兼施,弯弯绕绕,废了这么大劲,终于得到了夏安远的回答。
这是纪驰想要的回答。
但当他真正得到答案的那刻,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他好像成了一条空有躯体的塑雕,灵魂被这句话震得抽离,他能看到,能听到,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用漠然的神色盯着夏安远,像是这话教夏安远说出了口,自己却仍旧无动于衷。
“纪……”夏安远话头一顿,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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