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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雁清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有心情练字。

“你说会是仇家寻仇吗?”纪榛问,“若真是谋财害命,手段不至于这样残忍。”

沈雁清在宣纸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静”字,落下最后一笔才道:“有人替你杀他,不好吗?”

宴会上纪榛曾说要兄长杀了江南刺史之言。

“我那是气头上的话,他的死与我何干?”纪榛生怕跟这事扯上关系,有些结巴,“再说了,他罪不至此。”

沈雁清将宣纸放置一旁,眉眼冷凝,“你同情他?”

同情一个曾出言调戏,甚至对自己有所企图的好色之徒?

纪榛心性纯真,纪家这些年的刀光剑影他一概不知,自然也听不得如此血腥之事。他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不必下这样的狠手,那贼人未免太残暴。”

沈雁清轻哼一声,听不出好歹。

纪榛还在猜测凶手的来路,“杀江南刺史的会是江洋大盗,还是雇来的杀手呢,他杀人的时候不会害怕吗,又或者背后有人指使”

沈雁清状若随意地问了句,“若真是有人指使呢?”

“那幕后之人定是暴虐成性,才做出这样狠戾不仁之事。”

纪榛越说越恐惧,担心隔墙有耳,自己说的话会被听了去以至招惹祸端,不由得起身小跑到沈雁清身旁寻求安全感。

他抱住沈雁清的手臂,嘟囔道:“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我有点害怕”

沈雁清垂眸看他,“你怕什么?”

纪榛压低声音,“我都怕。”

不管是穷凶恶极的凶徒,还是真有背后指使者,他都畏惧。

沈雁清极为轻微地蹙了蹙眉。

纪榛又依赖地往对方怀里靠了点,小声说:“不过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沈雁清神色难辨,末了,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江南刺史被杀一案交由府衙办理,可是还没等找出凶手,先牵扯出了刺史收受贿赂、收刮民脂民膏的丑事。百姓路过刺史府门前都要啐上一口唾沫,纷纷道刺史死有余辜,更有甚者拉帮结派要求府衙不再探查刺史背后死因。

沈雁清虽只是一个七品官,但到底在天子眼下当差,说的话颇有重量。

府衙来问他是否要继续办案之时,他沉默两瞬道:“既是民心所向,便结案吧。”

一句民心所向,让府衙有了结案的底气。

无人会为一个已死去的贪官多加奔波,此事不了了之。

离开江南的前一天,沈雁清终于办完了公事,纪榛缠着对方陪他游玩。

江南处处好风光,好花好景好时节。纪榛玩心大起,撒欢儿地跑,不小心跑远了,沈雁清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地又凑到对方身边。

彩绳也是在这日编织的。

湖边一对满头白发的夫妇摆了个小摊在卖各色丝线,纪榛好奇地探过去瞧。

老婆婆牙都掉光了,说话有些含糊,“少年郎可有意中人,买了老太婆的彩绳可佑你二人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这些吉利话只不过是博个好彩,但两个耄耋老人无疑是活招牌,纪榛信了,亦期盼着能与沈雁清百年好合。

他拽着沈雁清不让走,眼瞳灿亮,“我要这个,你编给我。”

沈雁清不肯陪他胡闹,“天色将暗,该回驿站了。”

无论纪榛如何央求,沈雁清都不为所动。

老大爷看出二人的关系,口齿不清说:“讨了媳妇是用来疼的,你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小心媳妇嫌弃你,跟人跑了去!”

沈雁清面不改色,只问纪榛,“你走不走?”

纪榛闹起了脾气,闷闷地抱着腿蹲下来,“不走。”

“那你自己回去。”

纪榛头也不抬,扒拉着彩线。半晌,见沈雁清真抛下他离开,难过地咬紧了唇。

沈雁清讨厌他都来不及,怎会想与他白头偕老呢,可就算是他一厢情愿也好,人总要有些念想。

老夫妇见纪榛伤神,安慰道:“不管他,老太婆教你编绳。”

纪榛勉强打起精神学习,可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几条彩线在他手中绕来绕去打了结。

他怎么编都不得要领,悠悠叹气:“我太笨了,编不好。”

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到,还妄想与沈雁清相守一生,简直是水中抓月。

纪榛眼圈微红,气馁地将彩线递出去,“我不编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夺走被他缠成麻团的彩线。

纪榛惊讶仰面望去。沈雁清去而复返,立于璀璨的黄昏里,身后是漫天流彩的火烧云。金光落在他的眉睫,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他低首看着怔然的纪榛,轻声说:“只此一次。”

说罢,在纪榛还未反应过来时,半蹲下身子讨教,“婆婆,这样可对?”

老夫妇对望一眼笑开了花,“对,对。”

纪榛喜不自禁,往沈雁清的方向靠近了点。

七色彩线在沈雁清的手中十分听话,不多时就有了手绳的雏形。纪榛钦慕地盯着对方专注的神情,声音里藏满爱意,“沈雁清,你真厉害”

沈雁清没说什么,只是极其轻微地勾了下唇。

纪榛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安宁与美好。

江南的清风吹拂,将他和沈雁清的发梢绕了一瞬又分开。沈雁清将编织好的彩绳戴到他腕上,有些无奈,亦有点笑意,“满意了?”

纪榛摸着略显粗糙的彩线,觉得这世间无一件奇珍异宝可比拟。

他心荡神驰,顾不得是在大街上,飞快地在沈雁清的脸颊啄了口。

老夫妇哎哟地捂住眼睛,乐呵呵笑道:“不害臊,不害臊”

这是纪榛和沈雁清为数不多尚算和睦的回忆,如今回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眉开眼笑,可是笑过之后就是苦涩。

江南的山水怡人,让沈雁清多了分柔情,可回到风起云涌的京都,一切如旧。

原来戴了彩绳也不能甜甜蜜蜜,再多的祝福语到了他和沈雁清身上皆是虚无。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纪榛回神,将彩绳和沈家的传家玉石一并戴到手腕,揉揉自己的脸走到房门口。

不远处两道身影缓缓行来,一深一浅的黛蓝色官服,正是沈雁清和易执。两人正说着话,不知易执提到什么,沈雁清竟然面带笑意,甚至摇了摇头,是有些莫可奈何却又纵容的神情。

纪榛定定盯着沈雁清唇角的笑容,一颗心被揉了又揉,怎么都抚不平。

沈雁清从未对他这么笑过,他当真就比不上易执吗?

“我就说纪榛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这都三年了,你沈大人就是铁石心肠,就一点不动心?”

“他把我当假想敌,上回见了我那小脸鼓得,真是有趣极了。”

“今日肯定又不给我好脸色看”

易执喋喋不休说着,沈雁清还未让他住嘴,抬眼先见到了房门前的纪榛,慢慢地将笑容隐去。

这举动落在听不到谈话内容的纪榛眼里那可真是万箭穿心。

他本应该迎上去,可双腿却像灌了铁似的怎么都挪不动,垂在身侧的双臂更有如千斤重。特别是专程戴上的粉玉和彩绳,愈发显得他做这些有多么可笑。

但纪榛还是不想在情敌面前露出黯然神伤之态,他掐一掐自己的掌心,强打精神挤出个笑,“饭菜都热好了,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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