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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王温襄看似宽仁,实则狠戾,楚王温兖果毅勇猛,却不是一个善于弄权的人。余下的几个皇子都太?过年轻,明帝不知道自己的江山该传给哪一个儿子。宜阳这?个女?儿却是最有心胸的那一个,她?既有仁心,又有几分为尊上者特有的冷静决断,只可惜是个女?儿。
身为女?子,她?切金断玉的本领并非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不能?放任她?擅权。
温襄告诉他?,那个宜阳中意?的罪囚是宋也川时,他?已经想到了建业四年文华殿上,初见他?的那一天。他?的才华,他?的沉着,都曾让彼时的自己颇为惊喜。那时他?的确认为,假以时日,此子定?可成为治世能?臣。
但是宋家有不臣之心。
明帝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他?不能?够允许宋也川假借自己女?儿之手,染指大梁的江山。
“宜阳。”明帝开口,“朕将?会下令,擢升傅禹生为文华殿七品侍讲。”
金口玉言,他?已经答应留宋也川一命,但他?不能?够允许宋也川成为温昭明的心腹。温昭明想要利用他?自然可以,但也仅限于此了。既然这?个女?儿不愿意?嫁人,明帝并不想在此时逼迫,制衡不仅仅可以用在朝堂上,也可以用在儿女?身上。
温昭明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她?再此叩首:“遵旨。”
他?对着温昭明抬手示意?她?起?身:“翰林院那边说,国史已经修完了,宜阳可愿随朕去瞧瞧?”
“是。”跟在明帝身后,走出了三希堂的正门?,温昭明头?脑之中又在重复着明帝说过的话。他?要从秦氏之中选人填入公主府,看似是关?照,实则为监视。看来明帝的确对她?有了防备之心,自她?决定?在婚事上忤逆父皇开始,她?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翰林院今日很热闹。国史已经修撰了整整三年半的时间,记录了自前朝末期至今,大梁国中的明臣良将?,以及历代君王的言行语录。总共百余万字,条目纷繁,总共九十七卷。
孟宴礼正在组织翰林们将?书籍封装,楸木书盒六十余个,有翰林正在往里面?摆放书册。听到天子驾临时,众人忙收起?东西?,叩拜迎接。
“都平身吧。”明帝扶着大伴郑兼的手,踏上了翰林院的台阶。
素白平整的熟宣上,几个翰林正用明黄色云纹的封面?进行封装,明帝拿起?一本翻阅起?来,面?露满意?神色:“宜阳,你也来瞧瞧。”
扉页上写着修撰国史的臣子名册,除了孟宴礼之外,还有七位编修,抄写者三十位。温昭明却没有从中看到宋也川的名字。她?知道,宋也川曾在这?暗无天日的左顺门?庑房中宵衣旰食三年,呕心沥血与众人笔耕不辍,这?份书籍之中藏着他?无数的心血与智慧,竟如此轻易被埋没于历史的尘沙之中。
她?知道他?是罪臣,大梁国史这?样重要的典籍确实不能?冠上他?的姓名。她?只是有些许不平,也是替宋也川感到惋惜。
“这?部书编得很好,主持修纂得七位编修,如今在何处?”
孟宴礼作揖道:“正是这?七人。”
有七位穿着官服的青年站起?身,对着明帝一揖及地。
“赏。”明帝言简意?赅,“文笔精妙,字字珠玑。此七人赏白金四十两?,授正六品翰林院修撰。”
七人都面?露喜色,跪地谢恩。
此刻已近午时,明帝留温昭明在宫中用膳。趁着明帝午睡的功夫,温昭明向翰林院走去,经过文华殿时听到殿中有人在讲学。
每天经筵日讲大都是在午后,一般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为皇帝、太?子以及皇子们讲学。恰逢文华殿西?苑无逸殿建成,皇子们的讲学大都在无逸殿进行。
今日的讲读官是孟宴礼。
温昭明听过他?授课,只记得是一位刚正的清流派老臣。在朝为官三十多载,埋首于翰林院之中,不愿意?参与过多的政事。
孟宴礼此刻讲读的是《通鉴纲目》和《贞观政要》。
明帝登基之后逐渐疏远了儒臣,对于前朝时颇为看重的经筵日讲并不看重,因此对于皇帝的日讲改为了每旬一讲。正因皇帝的不置可否,几位皇子其实也疏于对于四书五经的学习。透过无逸殿的窗纱,温昭明发现今日坐在殿中的竟只有五皇子温珩一人。
温珩的生母是怡嫔,她?入宫数年之久,又因诞育皇子才被封为嫔位,只因身体?不好,常年不侍奉圣驾,早已失去了宠幸,这?个孩子也只能?养在乾东四所里。
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春日的午后暖风熏然欲醉。七岁的温珩正端坐在书桌之后,听孟宴礼讲述书中的内容。他?穿着靛蓝色的衣袍,头?戴一顶小金冠,小小的身子后背挺得很直。
《通鉴纲目》一书致力于书正统、斥变法。今日孟宴礼讲的便是商君变法这?一章。
“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论囚,渭水尽赤。”孟宴礼读完这?一行字,转头?问温珩:“殿下以为,商君变法如何?”
温珩思考片刻后,认真说:“《通鉴纲目》之中斥责商君严刑酷法,而鼓励萧规曹随、无为而治。父皇既以选择此书为本,让我学习,定?然是认为为尊上者理应宽仁待下。”
“抛开书本不谈,臣只想问问殿下自己的解读。”
温珩年龄尚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学生认为,仁比罚更重要,学生想成为像父皇那样宽仁的人。”
在那一刻,孟宴礼想到的却是八月初六那一天,西?四牌楼的刑场上,流满的宋家人的血,还有宋也川额角那个鲜血淋漓的刺字。
明帝并不是一个宽仁的皇帝,他?的爪牙遍布京畿乃至全国,他?只需要保留一个慈悲的面?貌,便会有足够多的人替他?了结想了结的事,哪里需要亲自动手做这?个恶人呢。这?是年幼的温珩并不能?理解的事情。但是他?欣慰于年幼的六皇子,愿意?做一个宽仁的人。
这?份心难得,但初衷难守。
讲完了今日的课业,温昭明缓缓走入了无逸殿之中。
温珩抬起?头?,忙对着她?鞠躬:“皇姊。”
孟宴礼亦躬身:“公主殿下。”
温昭明走上前,摸了摸温珩的头?:“阿珩想要做一个宽仁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皇姊也希望,你能?够宽仁待下。”
她?时常进宫,但很少能?碰到这?个弟弟,今日碰巧遇到,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温珩的眼睛亮闪闪的,两?腮上还带着未展开的圆润丰腴,他?拉着温昭明的手:“皇姊来看我的吗?”
这?话说得温昭明有些心虚,她?时常周旋于庄王与楚王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兄长之间,却很少关?注那几个未成年的弟弟。
“我今日是来找孟先生的,不过有空的时候,我会去乾东四所看你,好不好?”
“嗯!”温珩对着温昭明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左一右两?只酒窝十分的可爱。温昭明招来他?身边的侍女?:“带六殿下回去。”
等温珩小小的身子走出了无逸殿的门?,孟宴礼对着温昭明重新拱手:“不知公主殿下来找微臣,所谓何事?”
孟宴礼鬓发已斑,眼睛却带着独特的深邃,他?只立在那里,便能?看出一身飒沓的文人风骨。
“今日于翰林院中听孟先生说,国史已经修完。”温昭明静静道,“可在修纂名录上,并没有宋也川的名字。他?修书三载,书卷之上本该有他?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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