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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海飞家的房子没有苏拉家大, 分内外两间,内间是夫妻俩住,外间儿子苏伟住, 衣柜饭桌电视机也都在外间,厨房则是院子里搭起来的小棚,院里还养着两只鸡。
苏伟比苏拉小一岁, 正是淘气的时候, 父母都管不住, 偏是害怕苏拉。小时候,他耍横踢翻了苏拉堆的泥堡,被苏拉逮住,威胁下次要割了他的小鸡鸡。
阎秀君指挥苏海飞给苏拉在苏伟的小床旁边又支了个简易木床, 就算扎下了窝。苏伟吓得把自己的漫画书、玩具都藏在怀里, 生怕苏拉要来抢。苏拉今天没心情找他的麻烦, 放下书包, 找了个小马扎,趴在饭桌上写作业。
没有爸爸了, 没有妈妈了,她只剩下好好学习一条路了。苏海跃是大学生,江世敏考了近十年的大学, 终于拿到了大专文凭,在苏拉心中, 所谓的靠自己,就是读书。
阎秀君看着自觉学习的苏拉,和自己警惕地搂着玩具的儿子, 觉得对比实在扎眼, 只得叹气, 出去做饭去了。
等她做好了饭,回到屋里,饭桌上却空空如也,苏拉不见了。
“你姐呢?”阎秀君问苏伟。
“跑出去玩了。”苏伟哼哼唧唧地说,“她就会装。”
苏拉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往火车站跑。
她知道去鹤市的火车一天只有早上和下午各一班。早上的已经走了,江世敏只能坐下午的。
妈妈走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她不应该放狠话,不应该对妈妈这么凶。她就应该再软一点,再撒一下娇,说不定妈妈就带她走了。她还有机会。
妈妈常常挂在嘴上的话是,想要什么,就努力去争取,不要坐在地上哭,抱怨人家不给你。
苏拉决定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把。
她不知道鹤市是什么样子,只知道有很多高楼大厦和小汽车。她不害怕外面的凶险,不害怕陌生人,不害怕高楼大厦和小汽车,她只想和妈妈在一块儿,是死是活都在一块儿。
去火车站的路,她跟着江世敏走过很多次,但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不一样,碰到路口她总是犹豫。麓城比她记忆中还要远。苏拉想抄近路,翻过一个小山坡,坡下就是火车站。卖烧饼的大姨就从那儿出摊,可以捎她进去。
但苏拉的规划蓝图再度折戟。山坡上一个不曾预料的泥坑卡住了她的脚,她拔了很久都没□□,索性把鞋留在了里面。
苏拉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了火车站,火车已经鸣过两次笛了。
卖烧饼的大姨牵着苏拉的手,沿着月台一个车窗一个车窗地找,都没找到江世敏。
苏拉站在月台边大喊:
“妈妈!”
许多妈妈回过头来,没有一个是她的妈妈。
卖烧饼的大姨奇怪地说:
“刚才我看着阿敏上的车啊,应该就在这节车厢。”
但是火车已经开动了。
刚开始,苏拉还能跟着跑,但火车跑起来的时候,她就再也跟不上了。
火车真快啊,绿色的车屁股带起长长的白烟,驶向高楼林立的南海之畔,把内陆的封闭保守远远甩在后面。
那一天,苏拉光着一只脚,追出了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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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世敏第一次寄钱回来,是她离开榴城的三个月后,一次就寄了八百块钱。阎秀君把它当做三个月的生活费,死死抠在手里,不让苏海飞发现。
然而第二个月,江世敏又寄了八百块钱。阎秀君这才醒悟,八百块是一个月的钱。她逢人就说,我们嫂子果然在南方挣了大钱。
听者都不信,做什么活能来钱这么快?该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吧?
流言遂传遍了毛纺厂大院里每个家庭的餐桌。
苏拉是听不得这些闲话的。别的孩子成群结队地跟在苏拉后面,把你妈是破鞋儿,你是野孩儿唱成小调。不论多少次的,苏拉都会冲上去,挑最高最壮的那个扭打成一团。
她经常带着一身的泥土和伤回来。阎秀君连苏伟都管不过来,更没有精力管她,只叫她去洗干净了再来吃饭。
榴城的人们对女人的上限要求得很低。
像江世敏那样,非要出头做出点事情来,就是疯魔了。
榴城的人们对女人的下限却要求得很高。
像阎秀君,一个人要上班,要带两个孩子,从早到晚洗、拖、擦、煮、切、熬、叠、晾、收,要打孩子和骂男人,她能得到的最光荣的称号,依然是苏海飞的媳妇。孩子和男人如两面无声的墙壁,给不了她回应,又封死她的路。
榴城的人们对男人的上限要求得很高。
非得是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拿钱,才算是大丈夫。所以,即使苏海跃活着,那一点教书匠的死工资,终究比不上当官或做生意。
榴城的人们对男人的下限要求得又很低。
像苏海飞这样,在毛纺厂当个保卫,上班不用心,回家不干活,天天出去看人下棋,每过两个月就把家里的钱搜刮一遍,跑到邻县谈生意,回来时两袋空空,阎秀君就和他干仗。可只要他不嫖,不赌,不坐监牢,就算是个过得去的丈夫。
苏海飞和阎秀君几乎每天吵一次架,每三天提一次离婚,剪过结婚证,从没有一次真正去过派出所。
对苏拉来说,苏家更像是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其他时间,她要么在学校学习,要么出去和人打架。阎秀君没再给过她零花钱,她也不跟家里要,专挑那些有钱的孩子抢。
老师越是告诫她,女孩子不应当做什么,她就越是去做。有时候,她是存心招惹别人,仿佛这样就能抵消自己心中的愤懑。
可是苏拉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甚至不用每节课都听,考试也能考第一名。
阎秀君只得归功于遗传的力量,她酸溜溜地说:
“女孩子小时候成绩都好,等上了中学,后劲儿就不足了。对吧,伟伟?”
苏拉怼回去:“你们伟伟上得了中学再说。”
阎秀君就摔了筷子骂,骂苏拉没良心,不懂事,自己辛辛苦苦养她,她一点都不感恩,是个白眼狼。骂完了苏拉,骂不知道飚到哪里去的苏海飞,最后再算上苏伟,一起骂。
苏拉没再问过一句关于江世敏的话。有时阎秀君会把江世敏写回来的信拿给她,她也拒绝打开。
日子就在毫无规律的鸡零狗碎中渐渐过去。
谁也没料到,苏拉十二岁那年,江世敏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苏拉正在跟王小力打架。
王小力的厂长爸爸因为贪污进了监狱,他彻底成了榴城一霸,每天不上学,专守在学校门口收保护费。
他找谁收不行,偏找上了苏拉的同桌吴小霞。听说以后,苏拉领着吴小霞去找王小力算账,王小力力气大,但苏拉身手快,心又狠,拎起个油漆桶,把王小力的脑袋砸得直冒血。
她身上沾着血和泥,回到毛纺厂大院,一眼就看到了江世敏。
她简直变成了一个崭新的人,镶钻墨镜和大波浪长发,穿收身的窄裙,臀部旁若无人地翘着,整个人珠光宝气。
江世敏给所有的熟人都带礼物,小朋友拿到了电子手表,女人们拿到出口转内销的花色大围巾。大院里的熟人们争相夸赞拿到的礼物,仿佛从未在背后议论过送礼的人。
妈妈也看到了女儿。仿佛高纬度文明的外星人遇见了一头刚学会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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