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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下去。”

他垂下眼睫,眸底阴霾弥漫。

耳边是众人撕裂般的求饶哭喊声,萧淮止没有一丝动容,只平静地看着怀中的女婴,蜷起渗血的掌心,费力将她抱稳。

初生的婴儿许是哭累了,被他这样抱着,竟忽然不闹了,一张小脸布满薄红。

那时在宿州,他想要一个孩子作为羁绊,将她困在身边。

如今,他抱着他们的骨肉,可她还是走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从少时江左雪中初遇,她如一轮明月照着他满是泥垢的年少时光;

自他手握重权之后,

自他后来率军出征,再度于江左曲水河畔遥遥见她一面之后,

自他处心积虑想要留她在身边时……

那样多的瞬间,萧淮止,你为何没能早早地发现,她根本不是你少时困顿的执念,

——你分明早已动情。

萧淮止将孩子还回,双臂垂落身侧,他侧首回望向那尊棺椁。

满室白烛辉煌,他的妻子再也无法睁眼。

萧淮止转身,背对众人,他用血肉狰狞的手掌用力地按住撕裂的心口,阖眼,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呼吸。

“为何……”

为何,他总是留不住。

睁眸间,他怔怔地凝着满目烛光,他只舍得离开她两次。

可是偏偏是这两次,令他心痛难捱……

第一回 ,是他行军打仗时,再回来,是她洞房花烛夜;

第二回 ,他不过是下山一趟,再回来,竟是生离死别……

可是姝儿,这一次孤该怎么办,才能将你找回来。

你让孤,该怎么办……

萧淮止步履虚浮着,一步步转身走向门外,他将怀中婴儿递给副将温栋梁,径直越过众人。

刚走下台阶,他往前趔趄一步。

玉琳琅转身瞥过消失在廊角的一行宫人,她自知无法再劝,萧淮止又在发疯了。

她转身看向襁褓中的孩子,而后轻声道:

“李宗齐自上京逃走后,一直以来不见踪迹,我在江左并无捉住此人,大将军不妨仔细查一查这场大火是如何烧的。”

说完她侧首望向身侧的青年,“霍铮,我们走。”

檐下台阶处的身影稍顿,萧淮止抬手,沾血的指腹在腰间匕首上来回摩挲。

掠目而视,残垣断壁映入眼中,尘灰未散,耳畔似有软语余音拂来。

——“将军,疼……”

顿然间,萧淮止眼前一阵黑眩,于玉阶往下直直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女儿没死,萧狗不守男徳,竟敢抱假尸体,该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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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dorablegir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朔风如解意。”◎

【074】。

——“郎君……”

——“大哥哥, 你受伤了。”

萧淮止睁了睁眼,四下白茫茫的一片,他立在此处, 一袭牙白寝衣, 垂目便瞥见袖口鹤纹。

针线收得一般,鹤纹也绣得勉强。

但这是他们成婚后, 玉姝一针一线绣的, 他最常穿。

思此, 萧淮止抬手去按心口,又猛地想起掌心伤口, 慌乱无措地又挪开,按下去的那处仍是白净一片, 翻过掌心,他才彻底顿住。

竟没有一丝伤口裂痕。

他抬眼张望四下, 刺目白光渐渐散去, 转眼已化身为一片苍茫雪野。

牙白寝衣转而变为满身泥污的褴褛布衣, 背脊一片火辣辣的痛意袭来,他匍匐在地, 黯浊眼珠直直地凝着一辆行过的华盖富丽马车。

这是大元三十五年,他竟重回了九年前。

十二月, 凛冬,骤雪纷纷。

他初见她的那日。

萧淮止瞳孔闪过诧色,而后,他看见那辆马车于前方停了下来,竹青色车帷翻动。

朔风阵阵, 织锦兔毛披风擦过雪地, 他拖着伤痛的身躯, 雪粒沾满长睫,他于雪色中窥见面纱下的瓷白脸庞。

“大哥哥,你受伤了。”

玉姝小小的身子在他跟前半蹲下,温热软乎的小手擦过他满是冻疮的手指。

他张了张唇,冻雪呛了满口,这一年,他狼狈至极,卑微至极,偏偏,遇见了玉姝。

“絮娘,他受伤了,救救他罢。”小姑娘那双乌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却丝毫没有转动。

萧淮止怔了一瞬,心中顿生一个想法,他抬手去拂她的面纱,玉姝忽然开口,他动作停下,心跳极快。

“大哥哥,你很痛吗?”

小姑娘张唇轻声低语道。

萧淮止心下一怅,原来这一年,她的眼睛竟看不见。

于是,他喉间嘶哑道:“痛……”

絮娘急忙走上前冷瞥一眼地上脏污的少年,将小姑娘从雪地里抱回,萧淮止只能隐约听见车帷内的两道声音。

半晌之后,絮娘折回,面色不虞的命令侍卫将他带回府中。

命运又一回重演。

萧淮止借宿玉府养伤半月,却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直至他伤快好之时,那位名唤絮娘的女人又带了一批侍卫前来。

“我家二娘子心善救你一命,如今你伤已养好,也不求你回报一二,你便自行离去罢。”

屋外檐角廊下一片银装素裹,接连几日的大雪未止,他身上伤寒并未痊愈,掌心摩挲着一块玉珏,沉默很久。

少年背脊笔直如松,目色坚定,“我想再见一回二娘子,与她道谢。”

顺道再将她落下的玉还给她。

絮娘眼神骤变,像看脏污且恶心的东西一般盯着少年,冷声道:“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这样的身上烙了印的罪奴凭何见我家二娘子!赶紧滚!来人,将他拖出去!”

一堆壮硕的奴仆从廊芜走来,一把托起少年单薄的身躯便往雪地里甩去。

砰地一声脆响,少年掌心被雪中碎石划破,紧紧攥着的玉珏碎成两块。

絮娘拧眉走上前查看,萧淮止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努力往前爬,可是絮娘还是先他一步拿起那缺了一角的玉珏。

看了好半晌,她似乎并未看出什么,但眼眸一转,对上少年那双令人厌恶的眼睛,絮娘冷冷往雪地里啐了一口道:“罪奴就是罪奴!好心救你一命,你竟还敢在府中行偷盗之事!”絮娘指向身后奴仆,“你们,将这罪奴拖下去按照家法打二十棍,丢到城外荒郊野岭去!”

身体上的疼痛使他说不出话,只能匍匐着身子大口地喘息。

未被寻到的玉珏碎片,被他悄悄藏入身体迸裂的伤口血肉中。

他没能还给那位小娘子,一直到了后来,被他嵌入指环中,作为扳指,佩戴数年。

玉氏家法是有讲究的,以寸粗荆条为杖,二十棍足矣令他皮开肉绽。

他在城外乱葬岗醒来时,已是夤夜时分,林中一片死寂,他躺在腐烂发臭的死人堆里,抬头望着虬结盘错的树枝外。

云皎皎,白雪乱。

刺骨的寒。

萧淮止阖了阖眼,回望他这十五年,三岁时差点埋骨尸山中,幸有师父李祁年所救,授业于他,却也同样在他脑中贯穿罪恶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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