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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久不回付,良姑妈又?恨又?叹,再无话讲。

等半日?走回凤凰里来,良恭才低着嗓子开口,“本来要带领个媳妇回来的,路上又?出了点?岔子,她到常州亲戚家去了,我在家住几?日?,还是得去接她回来。”

他久不说话,忽然开口,嗓子里只觉得干哑。良姑妈听得一愣,暂且不计较他还要往外跑的事,先忙着打听,“谁家的姑娘啊?谁帮你说和的?多大年纪?相貌人品怎么样?”

良恭默着看她一眼,“您见过的,那年在咱们家里。尤家的大小姐。”

不知是哪年的事了,可妙真的模样还能立刻从良姑妈脑子里跳出来,忘也忘不掉。那样天仙似的小姐,一双轻视人的眼睛,一张四处得罪人的嘴,一身让人觉得够不到的骄傲。

她想起来就不见得有多高兴,鼓着嘴,要说话不说话的。半合儿猛地?想起来,“你这几?年就是为了她才不着家?怪道呢,我说你怎么心甘情愿给人家做个下人,原来是为个女人!”

良恭无话反驳,由得他姑妈接二连三数落着,“你还真是有出息,为了个女人,家也不要,自?己的前程也不顾,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哈巴狗似的成日?在外头?打转。叫你爹知道,非要从坟地?里跳出来打你一顿不可!她不过就是长得比别人好些,哪里值得丢了魂儿似的到处去找?我不答应,你不许出去,从今往后,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说话走到家来,良姑妈几?下把院门上的锁打开,一股脑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放下东西往厨房里烧晚饭。良恭空自?在院中坐了会,迎头?看见那棵海棠树越长越高,结着点?点?红粉。

他知道她姑妈骂得对,所以欲辩难辨。可心是惘惘的,总觉得遗落了一片在哪里。

隔壁买了易寡妇房子的那家,好几?个孩子,正在院中嬉戏吵闹。有大人轻叱两句,凶巴巴的言语里自?有一份恬静的幸福。他们家像是养了些鸡鸭,偶然间也“咯咯咯”地?啄两声?。他以前听到这些只感到烦闷,觉得这种?安定不过是一种?苦闷。经过这许多年,他竟然也十分渴望一份安定。

他想了想,从长条凳上起身,慢条条走进?厨房里给他姑妈帮忙揉面,两手把那面团摁搓着,一面澹然地?说:“姑妈,我和妙真许多年,她早是长在我心里的肉了,我不能不去把她找回来。”

良姑妈转去那头?生火,坐在小杌凳上慢慢抽柴火,“我记得那位小姐长得,真是跟个仙女似的。你娘也长得好看得很,你爹嚜,就是个做伞的手艺人。那时候他们两个成亲,人家都说你爹配不上你娘,像你娘那样的相貌,合该嫁个有钱当官的。可不是?后来人家看中了你娘,才借着做生意的由头?,把你爹打得个一病起不来。”

她只管把一截一截的柴火丢进?灶洞里,向一旁摸了把钳子闲翻着。一脸的皱纹,仿佛是一辈子积攒下的关于?生活的经验。这经验说出来并不动人,也不好听,自?有它一份苦涩而沉痛的道理。

“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明晓得就是这个命,又?总是不肯认?偏要想什么大前程,讨女人也要讨那么样的人物。这些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消受的起的啊?你是有些本事,也有人才,想一想也不算什么。可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境况,真摸到了,也没有这个底气去拿。要不是当初和易寡妇,也不至于?耽误到这会。”

说着,又?叹又?笑,“我倒不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尤家小姐,我喜不喜欢算得了什么?你几?时听过我的话?只不过嚜我在想,你又?是何必?本来就没这个福气,偏要去想,想来想去攥到手里来,自?己也不能够安心。”

良恭一面听着,一面没奈何地?笑。他的确就是个习惯了永远去追逐,而不敢去拥有的人。

但妙真是不一样的,他曾稀里糊涂拥有了她,接受不了再失去。他把揉好的面团丢在砧板上,搓着黏在手上的面皮,翛然而笃定地?说:“这回是没有办法,把心剜去一块,人是要死的。”

良姑妈看他一眼,已经不再能看清他的面孔了,但仍记得他那从小长到大的倔强。嘴里总说着是要如何如何不折手段的发达,可这里也不肯低头?,那里不肯弯腰。他是长着小人的皮肉,君子的骨头?。

她在心里暗暗把她亲大哥埋怨了几?句——千不该万不该,想当初就不该叫这个孩子去念那些没用的鬼书!

但她沉默半晌,嘴里长吁出来,“随你去好了,你娶媳妇又?不是给我娶的。讨得回来是你的造化,讨不回来,就随你去打一辈子光棍好了,我不管。”

良恭绕到这边,蹲下来帮她烧火,“等我带她回来,我们一起给您老人家磕头?。”

他姑妈把嘴一瘪,“啧”了声?道:“哎唷受不起受不起!你看她那年到我们家里来,嫌这个嫌那个的。不嫌我就是好的了,可还敢叫她磕头?啊?”

良恭抬起一片笑脸,“她倒还肯听我的话。”

他姑妈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表示满面的怀疑。

这年的三月,良恭又?收拾细软往常州去了。人说而立之年,他将?近了,照旧是一事无成,萍踪浪迹。

碾玉成尘 (〇九)

这?一年过得有头无尾, 妙真好转过来已是元夕后的事情了。遽然间翻了天?,不见冰消雪减,就已花枝新发,梨花点点。人也不是在昆山县, 而是稀里糊涂落到了湖州。

眼前的?人?也换了一番, 她细细回想?,才想起来白池死了。而其后的事情, 多数不记得, 只依稀有些零碎的?印象, 做梦一般, 也记得不确切。都是花信在告诉她——

“白池死后姑娘就犯了病症, 成日在邬家闹。我们本来说好要回嘉兴的?, 也是因为姑娘的?病耽搁了些时日。有一天?, 姑娘闹起来,险些用剪子把良恭刺死。大概是受了这刺激,姑娘清醒过来一段,告诉我?说, 不想?再拖累良恭, 又说良恭这些年为你已把前程耽搁了,不能连性命都搭进来。所以姑娘央告我?带着?你走。可走到哪里去呢?咱们在嘉兴又没有房子地,我?又做不得主。想?着?还有姑太太,我?只好决意先带姑娘到湖州来。”

她一壁说,一壁暗窥妙真的?神色, “可巧有一位历二爷正在湖州做官, 就是咱们在林家?听林夫人说过的那一位盐道的大人。正好他要回湖州, 看咱们姑娘丫头的?没人?照料,就和咱们结了个伴回来。后来船上一说话, 才知道他还是咱们二姑爷的朋友。到了湖州,他就一径把咱们送到姑太太家?来了。 ”

妙真不是头回听这?番话,可听了几遍,仍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这?故事里唯一熟悉的?情节,一个是白池的?死,一个是刺伤良恭,这?两件事倒是还留存着?印象。这?是这?段故事里最要紧的?两个情节,至于别的?细枝末节,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任凭花信如何将它们串联起来描述。

她没有过多怀疑,反倒在想?,是前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让她误会,以为人?生从此都不再会有波折。然而生命是不由己的?,白池死了,良恭伤了,每一件事都在她意料之外。

她也问了花信好几遍,“咱们走的?时候,良恭还要不要紧?”

花信说:“险呐!姑娘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郎中?说就差寸把,那剪子就扎进?心脏去了。咱们走的?时候我?特地问了郎中?,虽还昏迷不醒,性命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候她像个局外人?听着?这?故事的?变幻多端,因此也多了份局外人?的?评论——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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