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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恒安不自觉地心头又是一跳。
汪灼煜继续笑道:“你昨晚才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吧?这么一上午的就给这孩子看论文。”
顾临奚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转而却跟着笑道:“我习惯了,没事。”
汪教授又一瞥桌上的茶杯:“还用自来水埋汰了你最心爱的茶叶。”他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说完还对方恒安一眨眼。转而笑着出门离开了。
汪灼煜走后,顾临奚没说什么,就自己继续看文献了。
方恒安看了他一会,似乎想说什么。顾教授抬起眼睛,指着那新搬进来的办公桌,十分简明扼要道:“搞选题。”
方恒安难得不棒槌了一次,知道他不想扯别的废话,于是乖乖开始搜开题材料。
光阴一点点溜走,温暖的阳光在拐角打了个圈,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和打字声,还有两道轻缓的呼吸声交错着。
到了中午,顾临奚来看了一次方恒安的开题进展,发现十分简洁清晰——因为只有四个字,毫无进展。
他皱了皱眉,但看到方恒安那专注认真的神态又说不出难听的话,只好道:“先吃饭吧。”
两人便来了食堂。顾教授是学校里的名人,在这种公共场所全是打招呼的人,简直和明星见面会似的,顾临奚一一笑着招呼了,但两人终于坐下来吃饭时,方恒安总觉得他的神色透着疲惫。
“顾老师,你下午回去休息吧,我有一些思路了。回头线上发给你看。”两人吃了一会饭,方恒安忽然道。
顾临奚想到他那毫无进展的选题就头疼,心想,你有思路了?走投无路吧。于是简短道:“不用。”
他礼貌温和的外表下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情,人们又总记得他外在的那些身份名望,从不会觉得他累,也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方恒安并不是那些人。但可惜,他却没有立场和资格。
下午,方恒安的进度明显快了许多,顾临奚看了几次,也渐渐放心下来。
“顾老师,材料好了,你——”方恒安没有说完,因为走到顾临奚的办公桌前,才发现他已经在桌前撑着下巴睡着了。
方恒安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屏住呼吸,凝神看着他。
那一年,顾教授年近而立,就他的成就来说,其实在学院甚至全国上看,都有些过分年轻了。但真的相处起来,却哪怕连老教授泰斗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因为他实在太过滴水不漏,无论是处事工作还是待人接物,从笑容到言谈都像精心刻画雕琢过的机器。任何人想起他脑子里只有“完美”和“得体”,至于更具体的细节——顾临奚这个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悦,却没人说得清楚。
不过,除了方恒安,一般也没人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恒安注视着顾教授细长的睫毛。这薄薄的羽翼遮住了平日里犀利明亮的眸子,安然得近乎脆弱。
他又看向顾临奚挺直的鼻骨。顾教授容貌立体锋利,有种三十岁成熟男人独有的儒雅气质,而此刻睡着时神态都和缓下来,又多了分恬淡…… 混杂出一种奇特的魅力。
方恒安看着睡着的顾临奚,就像中了蛊一般,微微地、悄悄地……俯身低下了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学生的谈笑声,似乎是隔壁的组会结束了。顾临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睁开眼睛。
他醒了。
方恒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他站的笔直。好在顾教授的脑回路比他还直,也没问方恒安怎么直勾勾地站这儿盯着他,只是戴上眼镜,揉了下眉心道:“写的怎么样了?”
方恒安这才想到自己半小时前走到这儿来的初衷,忙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他:“差不多了,顾老师你看看。”
顾临奚一边看,皱着的眉缓缓松开。手边不知何时多了杯水,是方恒安倒的,还正温着。
顾临奚抿了口水,看完了最后一节,对方恒安笑道:“不错,这个可以了。”
方恒安真诚道:“谢谢顾老师。”
顾教授笑得更真诚:“不必,我谢谢你。终于放我下班了。”
方恒安:“……”
顾临奚却站起身,一拍他肩:“和你开玩笑的。好了,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门。顾教授的办公室位置很好,出门正对学校远处的山峦。此刻正直夕阳西下,温暖的光洒遍了整条走廊,把金属护栏都照的金灿灿的。
他们默契地停下脚步,并肩静静地看了会夕阳。
多安然平静的一天啊。方恒安珍惜着每一秒钟。或许很多年后,他都会记得这一天阳光的味道……和那位教授说话时、看书时、睡着时、还有笑了时的神情。
在那之后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方恒安看到的顾临奚,每一段沉吟都意味深长,即使开玩笑都带着精确的克制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这是导师对学生的合适态度。
这没什么,他想见顾临奚是他的事情,对于顾临奚来说,他本来就是个陌生人,后来是不亲密的学生。
那次酒吧的相遇,那顿食堂里烟火嘈杂的晚饭,最多再加上后来课题组里的几次会议和团建,竟然就是直到顾临奚死前,他们最私人的……为数不多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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