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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惜的是,我那看人死期的能力似乎真的彻底消失了,我没能透过烟雾看到裴追剩余的寿命。
其实,那纹身男真该信我的。因为我说有钱能还上,的确是实话。
在身体还没破败成这鬼样子前,我曾在工地打工,还剩下这个月的工钱没结,在离开这座城市前,我当然要去结算清楚。
我到的时候是正午,日头最晒的时候,可能因为我这着实也没几个子儿,财务倒是没多为难,很快就给了我一小叠鲜红的票子。
五千多,还掉借的钱,正好还能剩个一千几百零头。
我将钱随便叠一叠,塞进后裤兜。走出财务室到工地。飞扬的尘土里工人们大汗淋漓,肌肉晒得通红。
我对其中一人挥了挥手。他和旁边人打了个招呼,小跑过来。
“沈哥,你回来上工了啊?”那人惊喜喊道,又上下打量我:“但你不是说去看病了吗?咋么脸色越来越差,瘦成这幅样子了!”
这人姓孙,和大部分年轻工人一样,是小镇里跑出来打工的年轻人。热情、天真,还相信卖力气能改变生活。
我笑着绕开了话题,避重就轻道:“后头就不来了,今天来领工钱,顺便和你说一声。”
他却看起来不太惊讶的样子,笑呵呵道:“早知道沈哥你干不久。说实话,你和我们在一起,都显得特格格不入。”
“怎么说?”我自己叼出一根烟,再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帮他点燃。
小孙大大咧咧地吸了口,心直口快道:“具体倒说不上来。就觉得你不像干粗活的,做事说话都和大家不太一样……要怎么说呢,很不容易着急上火的感觉。”
我把玩着烟笑起来,心想有天我沈无竟然会被人评价性子慢、脾气好。不过是在工地搬砖时获得的这个评价,也不知是褒是贬。
“我先前只在电视里,或者新闻里那些领导讲话的时候……有过类似的感觉。好像天大的事儿,到他们那儿都就不是个事啦。”
“这听着也并不多像个好人好事。”我玩笑道。
“哈哈,说的也是!”黑红肤色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哎,我嘴笨,也说不上来。总之,感觉你可能还挺厉害的。不在这儿做工一定是有更好的去处了吧。”
说到这儿,他眼睛忽然一亮:“怎么?是攒够钱要回老家去啦?”
我不意外他会做这样的猜测。因为在工地里做临时工的年轻人,大多是从穷乡僻壤的村子里跑到大城市,走的时候踌躇满志,想着衣锦还乡。
但汗水和霓虹灯火会给年轻人们上成年后的第一课。许多人很快会认清现实,转换目标为攒够一笔回乡盖房娶媳妇的钱。
小孙自己便是如此,不过他又比许多人更知足些。
他从没想过要在这座繁华都市安家落户,而是喜欢小镇的青草和泥土芬芳。喜欢规律又漫长的日升月落。
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还有寡居多年的老母亲,在乡下等他回去。
中午工歇的时候,他总是一遍遍摩挲那些照片,看着脸蛋红扑扑的、穿红棉袄和布鞋的女孩。
这个在城里人看起来土的不起眼的姑娘,却是他的珍宝和梦想。
这么简单的爱,这么安静的生活……真让人羡慕。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家乡。”
其实不只是没有家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几乎没有少年时期,十三岁前的记忆。
唯一隐约知道的是,我应该有过一个很小的妹妹,五六岁大,死于我手。
场面静了一瞬,那年轻人微张着嘴像在想怎么接话。我便又笑:“没什么地方能回去,就四处逛逛吧。”
小孙便立刻热情道:“那沈哥要不要来我老家玩!正好下周国庆我得回去。之前你帮了我许多忙,我爹娘都说要感谢你呢!”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言语间的些小把戏,帮他保住了应得的工钱。这年轻人却总把“帮忙”和“恩人”挂在嘴边。
但我一点也不客气,点头笑道:“好。”
我还有两年,去试试不同的生活——这个向死而生的开端其实也很不错了。
“沈哥,你戒烟了吗?”小孙在拿一支新烟时问我:“看你都光给我递,自己不抽了。”
“也不算。生命就这点乐趣了,不舍得戒。”我笑道:“但是得节制点抽,这不刚去过医院,医生总得唠叨两句。”
小孙没多想,立刻“哦”了一声:“遵医嘱!那我懂了。”
他呵呵笑道:“还以为是沈哥你讨媳妇了,讨厌烟味不让你抽呢!我家那口子就是,我一抽烟就打我。”
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找着法子暗地里秀他那女朋友了,还没结婚就占足了口头便宜,一口一个“我家那口子”。
但不知怎的,小孙说讨厌烟味,我就想到了裴追。
因为从前我们住在一起时,几乎是我一抽烟裴追就皱眉,几乎把我激出了条件反射。
有段时间,我曾以为他真的烟味过敏到一定程度,甚至还忍着戒过。
结果有天临时有事回家拿东西,正撞到他独自一人坐在未开灯的客厅中,指间夹着一根从我烟盒里抽出来的烟。
当时正值傍晚,屋里光线昏沉,屋外却渐渐亮起了路灯,混杂着邻家的灯火安静地透过窗棂投到裴追的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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