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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正三刻。程如一久违的被押送到了刑堂。他感觉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响,顿时十分后悔。方才在街上严况劝他吃碗面时,他为什么不吃呢……严况当时也是这样问:“为何不吃,我付钱。”他瞥了一眼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锅,咽了咽口水,却仍固执的摇头:“我怕待会儿吐出来,不好看。”鱼线勒住手腕的痛感,逐渐抵消了饥饿感。那丝丝绕绕的痛,专挑着心头那处细细折磨。程如一咬牙低着头,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这地方他来过,自然是熟悉的。所以那不远处多出的屏风,此刻要派上什么用场,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屏风后人影落座,程如一心道:看客既已到场,自己这主角也已架上,好戏也该开场了吧?哦不对……是还欠另一个主角。沉而缓的脚步声,瞬间牵动程如一视线。他看着眼前面孔逐渐拉近,和方才与自己一同逛街的严况,简直判若两人。到这一刻程如一才明白,原来严况这人是真有两副面孔。他其实是会笑的,但他不会虚与委蛇的笑,也不会对一个犯人笑。他倒是莫名的还想再看一次,严况那笑起来时的模样。程如一知道那是做梦了。不过,他此刻倒是能看清严况那张冷脸。因他被绑在刑架上,反而和严况差不多高,只有脚尖能微微点着地面,全身的受力点仅在手腕脚尖,脚上脱力一分,鱼线便随之嵌入血肉一分。这也算是刑罚的一部分。虽说程如一早就领教过,但先前伤痛尚未痊愈,不消片刻,已然是额上生汗呼吸不稳了。眼前的严况仿佛当真与他毫无交情,只如初次审问那般对他冷冷道:“程如一,可知为何要审你。”程如一也拿出身为犯人该有的胆怯神色来,垂眸连连摇头,开口更是声音细弱,在这风吹火响的刑堂里却字字清晰可闻。“犯人不知。此前已将罪行全数招认,不敢隐瞒半分,所言泣血,句句属实。”“大胆犯人——!”一旁的吴五配合的忽然拔高声音呵斥,程如一猝不及防,倒是真他被吓了一跳。严况依旧低声道:“区区八品通判,先诬告当朝宰辅,后又攀咬御史中丞,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伴随问话而来的,还有他砸在胃上的一拳。痛倒没多痛,但程如一还是头颅猛然向前一抢,吐出好些水来。水顺着嘴角滴落,程如一狼狈不堪的垂头喘息,心里暗骂严况,都说了不喝茶,他非逼着自己喝。这一下也引得重心失衡,鱼线死死嵌入手腕。程如一还没缓过神来,一道破空声响,鞭风割碎衣衫,掠过皮肉,旧伤又叠新伤。程如一疼的肌肉痉挛,钻心剧痛引来一瞬的恍惚失神,但程如一知道,严况还是手下留情了,毕竟严况捉拿秦二时的狠绝和力道他是亲眼见过的。接连几鞭甩落,程如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不由艰难喊道:“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吴五帮腔道:“老实点!大人还来审你,便是你没说实话!”严况扔了鞭子,转而拔出腰间匕首来。刀光闪过,程如一下意识闭眼,只觉身上一冷,衣裳被刀锋割碎,露出他精瘦的上半身来,程如一垂眼看几条布片飘落,不由愕然咬唇,却又转瞬闭上了眼。身为读书人被当众去衣实乃奇耻大辱,但羞耻是属于生者的情感,程如一知晓自己是不配了。老老实实做一具配合演戏的死尸,熬过这场戏,这辈子的苦难就能结束了。就……都结束了。“严大人。”程如一抢着在严况手中刀锋落下前开口:“正如您所言,我……不过是个八品通判。如何能凭一己之力……散播谣言,于天下?”“无冤无仇,我又如何要去,又如何能去污蔑当朝宰辅?”“我……我就是地底的烂泥啊。哪怕踮着脚,仰着脖子,都该望不见他们的鞋尖才对……”他说着话,忽然间又睁开眼,目光绕过严况,望向屏风后。“如我这般、这般贱如草芥的性命……只配给贵人们垫脚罢了……我说的对吗,大人?”站在一旁的吴五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指挥的脸色如此难看。他们那身经百战,对犯人绝不容情的严指挥,此刻握刀的手……却仿佛在抖。实在是,那每一字都像冰锥,凿在了严况心上。他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学识,寒窗不止十年,步步艰辛踏进这朝堂官场之中的。可到最后,却仍旧是权贵的棋子,皮影戏般叫人提着走,捆在这木桩子上,任人宰割。严况太能明白那种感觉。身不由己,付出再多,仍旧命比草贱的感觉。一旁的吴五见状善解人意道:“指挥……要不我来?”“不用。”“我亲自来。”语毕刀落,程如一痛呼出声。腰间皮肉,仿佛宣纸碎裂,轻巧无声。而严况的刀太快,血仿佛都愣了片刻,才争先恐后的涌出。程如一咬紧牙关,只忍痛道:“我……当真是受袁御史指使,桩桩件件……皆是……”又是一阵剥皮挫骨的刺痛。刀尖顺着肋骨线条,勾勒一道血红。皮肉裂开不过一瞬,痛意却蔓延无尽,愈演愈烈。程如一恍然想起,几个时辰前在街上时,严况曾问过他——“你怕留疤么。”他听了只觉得好笑:“怕什么。等化成灰了,还不都一个样儿?”……程如一有些后悔的想,是不是自己当时说“怕”,严况现在就不会……拿着刀子在自己身上作画了?第三刀、第四刀……直到程如一记不清多少刀。血汩汩渗出,四下伤口的血流汇在一处,几乎彻底染红了整个上身。

“还不肯如实招认吗。”严况的声音冰冷得像关外的雪,听得程如一遍体生寒。“罪人已然招认……再无可认。”程如一配合的念出自己的台词,又费力的摇了摇头。他先前已设想了自己哭爹喊娘,哀声求饶的丢人场面,如今却似乎成了哑巴,半个字也说不出。想来,那该是看客喜欢的好戏,可惜,他没兴致演。又是一刀,划过他心口处最单薄的肌肤,程如一垂下头,眼前血色淋漓,继而一片漆黑。冰盐水淋漓落下,程如一倒吸一口气,猛然疼得清醒过来。他身上血迹斑斑被盐水冲淡,此刻化作浅粉,映衬本就白皙的皮肤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冶。程如一大口喘息着,泪珠自眼眶中毫不吝啬的滚落。他不是什么英雄,他疼,他想放肆的大哭一场,大骂一场,可终究却只能做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羊羔,任人宰割,叫都叫不出声。程如一把目光投向了严况。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严况似乎能读懂他眼中的情绪。“骂吧。”严况压低了声音,只他们二人能听清。程如一不顾疼痛,含泪笑出了声:“你这个天杀的阎王鬼……”程如一哆嗦着开了腔:“对……对。你是鬼,才听不懂人话呢。还要我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仗势欺人是吧?看我这么,狼狈……好笑是吧?但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位高权重……又怎样?和我一样,都是狗罢了……哈哈哈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以为你是天……或能只手遮天?不,不……大家都是狗罢了!”程如一的话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除了严况。但他也知道,实是不该让程如一再骂下去了,于是照着他腹上又是一拳。出手虽然不重,却也足够人闭嘴了。程如一垂着头干呕,这回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心里仍还在暗骂严况,骂他是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混账王八羔子……“取椅子来。”严况说罢,用匕首挑开程如一手腕的鱼线,将人一把接在怀里。程如一没力气,这一跌又痛得眼前发黑,却不忘趁机在严况耳边低声道:“快点送我上路……要受不住了。”严况却没理会他,只将人直接放在吴五取来的凳子上,其他狱卒立时上前,再度被严况阻止。他亲自拉过程如一的手腕按在扶手上,用铁锁一圈一圈的将人手腕捆住。程如一疼的直抖,却初心不忘的贫嘴道:“嗳……严大人这么好啊,知道我累……还请我坐……”“你不知这椅子的关窍。”严况伸手拍了拍椅背:“后面有个机关,只要按下去,就会冒出无数钢针,刺入皮骨。”“什……”程如一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啪嗒”一声脆响。程如一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后背此起彼伏的痛感刺进骨髓,他张着嘴哀叫,像被千刀万剐的羊,失去了理智,只想放肆挣扎,却被严况死死扣住双肩,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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