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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元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自小长大的小镇传统而闭塞,他又没有什么日常可以说说闲话的友人,自然从无听闻这个很是含蓄的别称。阿年看他这般反应,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握着笔一阵踌躇,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笔尖黧黑的墨汁就在迟滞之间,啪嗒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浅浅的墨痕。方元望着阿年的神情,又想起方才来访的邱少卿,一时间众多纷乱心绪搅成了一片,似乎一个多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忽然便有了答案。他心下已有了猜测,低声道:“可是……男子恋慕男子?”他说得很慢,犹如将沉积已久的心事,不经意地捧了出来。阿年轻轻颔首。得了他的肯定,方元竟一下子失了语。既然方元已经知晓了何为断袖,那阿年也就不必再多加解释了,他看着方元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重又低头,很快地写下一行字。——你可记得我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那颗雷光珠?方元就道:“记得。”那还是他替阿年竞的价,如何不记得。——我会去那拍卖会,便是因着封琰托我来拍这雷光珠。方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封琰这个名字在哪里出现过。那日两人要进青月商会的时候,阿年出示邀请函,门口的管事高喊的就是恭迎封琰封公子大驾光临,而且,似乎还把他认作了这个封公子。如此说来,这应该是青月商会寄给封琰的邀请函,而封琰许是有事来不了,所以令阿年前去代为竞拍。只是,让一个说不了话的哑人去拍卖会上争抢拍品,想来总有些异样。简直像是刻意为难的举动。方元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封琰……是不是这院里第四个住客?那天我同明诚回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人?”那天他和方明诚所见的,正是一个衣着华丽,气势倨傲的男子,在院里责骂阿年,方明诚差点还同他起了冲突。那人与封琰这名字倒是相称,而且若真是这人,他会做出让阿年去拍东西的举动,好像也就不奇怪了。阿年面上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似是默认了方元的猜测。他继续提笔写字。——昨日他在武炼塔内炼化雷光珠,出了些意外。原来如此,方元恍然大悟。他没想到,那阵被自己漏听了的雷声,竟同自己还有些关系。“出了意外?”方元道,“可有大碍?”——受了些轻伤,无妨。阿年照料了他一日一夜,今日下午才回到住处休息,他身心疲极,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被院里异动的动静吵醒。但这话,他就不必告诉方元了。阿年三言两语,已是妥帖回答了方元随口道来的问题,方元看着他平平静静的表情,蓦地,想起了阿年在纸上写下的第一行字。“你同他……”他说到一半,才知贸然,急急地止住了话头。阿年却显得很坦然,他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想来,只我一人。只他一人,恋慕而不得。封琰的态度暧昧不清,不晓得是厌恶断袖,还是仅仅厌恶他这个人。方元沉默不语,他虽全然不明其中种种因由过往,但单凭这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已能稍窥那份道也道不尽的苦楚。尽管对象变作了男子与男子,可这与殷梨花对待付小满的单相思,并无什么实质区别。全是一片不知会不会付诸东流的痴心。阿年想了想,终于还是写下了憋在心间许久的一句话。——邱少卿亦是。看到这几个字,方元心中一跳,像是惊到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年。阿年的神情风轻云淡,仿佛并不知晓自己简单落下的几笔,带给方元多么大的冲击。同类之间,总有些相近的气息。自从他进入武院,偶然见到了执法堂管事邱少卿后,就知道了他与自己一样,同样爱慕男子。只是他过去深居简出,一贯来跟在封琰左右,与武院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过多接触,因而对邱少卿此人,单单有这么个印象罢了。直到因为一些事端,封琰勒令他搬出原有的住处,他换到了现在所住的屋子,认识了方元,阿年才慢慢对邱少卿有了更深的印象。他见过邱少卿看方元的眼神,里头含着的情愫,大约与他看封琰的时候,相差无几吧。尤其是方元失踪的那段时日,阿年经常看见邱少卿徘徊在小院外头,甚至有一两次见他茫然地候在武院门口,包括邱少卿对功勋堂学员的预先打点,叮嘱他们不可为难到时来交任务的方元,这些事情,阿年都有所耳闻。对此,他心里唯有唏嘘。从未有过交谈往来的二人,倒是在这点上同病相怜。阿年清楚邱少卿的心思,亦明白方元对此一无所知,只有些下意识的抵触。今日傍晚,他在门口撞见邱少卿,就晓得他是来寻方元的,而且知道他有事要说,因着邱少卿面上怏怏郁色里,那抹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他才主动离开,为两人留下单独交谈的空间。

阿年往外走,走出了武院,进了夕阳垂落后天光黯淡的街市,漫无目的地乱走,直至看见卖灯笼的小摊,在暗色渐深的天幕下,照出一片朦胧的光暖。他觉得既温暖又寞然。想着方元怕是要种花种到夜半三更去,阿年觉得有了个由头,就下定决心,学了方元一次,把灯笼铺子也搬了个空。其实,他只是推人及己,从邱少卿的神情里,为己伤怀。阿年大约能猜到,邱少卿今日来寻方元,是想说些什么。而他同样能猜到,方元对此的回应。邱少卿没有半分胜算。因为阿年还晓得,方元大概是有了情牵之人。从这几日方明诚对他喋喋不休的描述,还有他偶然见到的方元,种种线索糅杂起来,任是谁,都能将方元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方元自己不知道。不仅如此,阿年有种异样坚定的直觉,他觉得,方元倾心的那人,应该也是个男子。或许就是方明诚口中,那个在入院选拔结束之时,只出现过一次,却叫人永难忘怀的人。听方明诚所言,那人似乎与方元结识颇久了。年少时候,就遇见了风姿绝代,几乎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人,眼里心里当然是住满了对方的样子,怎么可能还看得到别人?莫说方元,他又何尝不是。阿年收回了怅然心神,见方元还缓不过来的惊怔模样,心里一动,提笔写道。——他今日,不曾对你说起?方元迟疑道:“他只说来探望我是否安好……还说自己将要被派到城主府去了,我便依言恭贺了几声,此外,没说别的。”听他浑然不知其中深意的答语,阿年很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看来方元当真是不懂□□,他不晓得有一招叫以退为进,孤注一掷。往往人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站在悬崖边上不知道还能怎么走下去,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阿年曾经也想过用这一招,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要是退了,那就是真的退了,再无机会。所以他不敢,不舍,不放。今日见到方元于事后全无所感的样子,他仿佛是见到了封琰对此的回应。人间当有百态,可落在情字上,算来算去,不过那几种熟得叫人生厌的样子。知不知被爱,或得不得所爱,无出其外。——若是如此,或许是我猜错了罢,你不必上心。方元嗯了一声,此刻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一句场面话而已。这些日子以来,接踵而至的种种事端,令方元本来就有了些不敢确定的了悟,方才阿年写下的一句句,更是将那些动荡心笙,化作了再清晰不过的明悟。这一瞬,他心中全无寂然离去的邱少卿,只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那日马上同骑,那人洒在耳间的温热呼吸。他低低道:“原来……男子是可以恋慕男子的。”阿年静静地看他。这条路虽然辛苦,可一旦踏上,便回不了头。这不像是泥土里轻易能拔起的杂草,可以容人挑挑拣拣一番,择最合适的花花草草种下。情根既已种下,就再难拔除。风月之事,无关男女。方元终于如梦初醒。原来他对沈雁抱有的感情,并非师友而已。他心中一直有种蠢蠢欲动,又辨不分明的欲念,总想着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可他过去,竟不知道这种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怔住良久,才艰涩道:“厌恶此情的人……怕是不少吧。”怪不得那夜他对任阶吐露了心绪后,没过多久,那人就借着巨蟒来袭之事,忙不迭地消失了。大概是瞧出了他的心事,又不好当面婉拒,只能以离开的方式,无声地终结。阿年明白他是想到了心许那人,思索了一下,才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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