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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绿渍的陶器罐子:“蜃,三十年以上,海边蹲了五天,月圆夜才捉到,炼成蜃蛊。”

“干嘛的?”我早就见怪不怪,抽着烟读《少年维特之烦恼》。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学校爆出大新闻——住在教师宿舍的杨波,半夜赤裸着冲到校园,手舞足蹈好像在推开某种东西,嚎叫着“别过来……别过来……”,当夜就送进精神病院。

我当然知道这是月饼的杰作,特地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详细研究了类似牡蛎的蜃制造幻象形成海市蜃楼的资料……

写了这么多字,其实在思维里就是电光火石的瞬间,我心里有了底,蜷起右手中指,用指节重重敲击人中穴。随着牙齿酸痛,一阵清凉尖锐的感觉直抵额头。我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混沌扭曲怪异的景象忽然静止,由模糊逐渐清晰,终于恢复正常。

月饼,就站在我身边,微微皱眉环视四周:“南瓜,你能瞬间迅速判断出中蛊,并且记得咱俩闲聊时,我说的‘蛊未完全入体,击打人中穴排蛊自救’……”

“等下!你知道我中了蛊,就这么没事人一样站着?万一我要麻爪了呢?月公公,你……”

还没等我发完牢骚,月饼双手摁住我的肩膀:“你能过了这关,今晚至少添了几分胜算!这次的对手,强大的超乎想象。我真没想到,当年蛊族的招魂仪式,是为《阴符经》准备的。”

我的瞳孔里映着月饼从未有过的严肃,愣了片刻:“你是说,十几年前,或许二十几年前,你小时候见过的招魂,是蛊族早就布下的暗棋?招了谁的魂?仪式过程是什么?”

“相信我,那个过程绝不是你能承受的,哪怕是由我告诉你。”月饼拇指搭在尾指的第一个骨节,“已经96声了,还有12声,他就要来了。”

我竟然从月饼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恐惧:“他是谁?”

“蛊王!”月饼扬扬眉毛,目光没入铁岭关茂盛的密林,“蛊族四大长老,耗尽蛊力,用了整整十个月,763种蛊术,唤醒的万蛊之王。”

我已经没心思开“蛊族最强男人和万蛊之王孰强孰弱”的玩笑,问了个很正常的问题:“他长什么样儿?”

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真如月饼所说,起码知道个大概相貌,多少能踏实些。

“我不知道。”月饼似乎有些疲惫,微微低头挥了挥手,“蛊族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整个蛊族忙前忙后十个月,没人知道长啥样儿?我很难理解月饼有悖常识的回答。我愣了几秒钟,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月公公,你是说……你是说……蛊王是……”

“是的。”月饼抬起头,眯着细长双眼,却掩饰不住双瞳跳动的怒火,“众阳一阴,十月怀胎,数蛊入体,蛊王降临,蛊女化灰。”

这二十个字的信息量很大。我听月饼讲过——蛊族,受天赋和身体承受能力限制,每个人最多只能掌握一两种蛊术。像月饼几乎贯通所有蛊术的人,不敢说“后无来者”,绝对是“前无古人”。

简单分析,蛊女身体是培养蛊王的胚体,为了孕育出超越人体限制的蛊王,或许是某种丧失了人伦道德的事情。

这也难怪月饼会如此愤怒!

“蛊王诞生,由蛊族最可靠的蛊人带出大山。”月饼愤怒的目光愈发炽烈,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蛊人回山,已经割掉了舌头,四大长老亲手处决。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泰国、日本、印度、韩国……异徒行者……直到现在。任何可能和他有关的蛛丝马迹,我都不会放过。抱歉,我陪你走遍亚洲,始终藏着这份私心。你奇特的身世,或许是找到他的关键线索。”

我静静地盯着这个骄傲的男人,没有丝毫“蒙在鼓里被利用”的失望。宿命很奇妙,就算不是因为蛊王,我和月饼彼此奇特的身世和命运,难道就不会相遇么?难道就不会成为“面对危险时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么?

“月公公,把你的‘抱歉’收回去。打王者荣耀,你卖了我多少回,我说啥了?能赢才是王道!”我握着拳头举过头顶挥舞,“我就不信那个什么万蛊之王长个三头六臂,钢筋铁骨。咱们这些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过?一个活人,能有啥?!等他现身,月公公,给小爷掠阵,我亲自动手,让他了解了解五行八卦的最强奥义!”

慷慨激昂做了战前动员,我口干舌燥地摸出军用水壶,扬脖灌了一大口,擦擦嘴角:“对了,月公公……你刚才说‘今晚添了几分胜算’是多少?”

月饼竖起右手食指:“一分。”

“一分胜算足够了!当年项羽背水一战,压根儿没希望,不也打赢了么!”我故作豪气地掷地有声,心里却嘀咕“妈的,一分胜算,这不扯淡么?”

“咚!”钟声忽然巨响一声,再无声息。

漫山遍野,回荡着余音,仿佛千百个铜钟,连绵不绝地撞击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极其微弱地人声忽远忽近,时而尖锐,时而粗粝,像是一男一女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语:“舅舅,你终于来了。嘿嘿……奉劝你一句,回去吧。《阴符经》的秘密,不是你们所理解的那么简单。这可是最后的忠告哦。”

我压根儿没注意半男不女的蛊王说了什么,耳边不停地回荡着“舅舅”两字!

舅舅??

舅舅?!

舅舅!!

“生下蛊王的女人,是我的亲姐姐。”

什么??

什么?!

什么!!

夜半钟声(5)

我的身世,相识多年的读者朋友都有所了解,不多赘絮。故此,分不大清很多亲戚之间的称呼,一时间拿捏不准这个“蛊王”是月饼的外甥还是侄子,张嘴憋了几秒钟也没喊出正确称呼,耳膜依然被“舅舅”两字震得嗡嗡作响,甚至有些轻微晕眩。视线里的月饼,紧抿着嘴唇,脸色青白,细长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毫不遮掩的——哀伤。

“众阳一阴,十月怀胎,数蛊入体,蛊王降临,蛊女化灰。”

这二十个字,零散成无数个相同的字,在眼前飞来掠去,仿佛要拼凑出月饼从未提及的姐姐,生前所遭受凌辱、痛苦的画面。忽然,所有的字顿住,合成一根细长尖锐的刺,直插心窝。冰凉却灼热的异样痛楚,如同从指缝溢出的流沙,缓慢却不会停止的从头顶灌入,顺着血管蔓延到身体每一处能够感知“痛苦”的神经末梢。

一瞬间,我忘记了即将出现的蛊王、忘记了诡谲莫测的危险、忘记了铁岭关树林里暗藏的杀机。思绪如暴雨洗掠的大海,翻腾汹涌,零碎的记忆碎片像被海暴击碎的木船碎片,从海水中旋转漂浮,跌宕起伏于海潮中渐渐消褪的雪白的泡沫中……

每一板残破碎片,都镌刻我对月饼的记忆。

我终于懂了!为什么月饼会在开怀大笑的时候,眉宇间依然有一抹凄凉;内心火热却总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从网上看到某条神秘事件的新闻拎着背包失踪十天半个月;为什么如此痛恨世间的恶却从不做纯粹的善!

童年,如同一块柔软富有韧性的橡皮泥。精美或者丑陋的造型,取决于捏造它的那双手。无心为之的失误或者漫不经心的力度,都会造成无法复原的错误。随着时间风化,在成年后干涸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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