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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帜酒旗在入夜的寒风中簌簌宣扬,气温须臾降了不少,几人在城门口下了驴车,雩岑难得地将一套御寒装束穿齐,厚厚的毡帽内露出一张小脸,跟在身前手拽缰绳的叶父旁侧,不时左右观望,打量着这个寒冰雪夜中的边陲小城。
零随闷在车内大半月,自然也是跟着下了车的,厚实的披风从头往下一盖,便堪堪遮了大半张脸,只余露出的颇为漂亮精致的下巴与嘴唇,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当手中粗糙的木棍方一拿下车时,却被叶父迅雷不及掩耳地夺过,疾疾侧手扔进了车内,雩岑刚欲出言询问,便迎着面上来一个彪形大汉,眼角余光轻扫打量她与零随间,便双臂一展颇为热络地与叶父打起招呼来:
“哟,叶爷,您前两月不是刚回寒漠探亲麽,怎又得大驾,劳您这个时候来跑一回?”
“韦三。”叶父话音沉沉,随手将头上的毡帽拉起些,露出一双灼灼的鹰眼,“说来这几月早没什么生意可做了,不想你竟还在,莫不是等着这定衢涯上哪日掉黄金不成?”
“哪能呐。”韦三眯眼笑笑,却刻意没有多接什么话头,转眼间却又将雩岑半埋在厚衣中的小脸扫视了几回,转回头来满面意味:“倒是您,几月不见,身侧还多了个丫头…若也想淌淌入个道,我也可帮忙跑腿赚点小钱不是?”
“这是我家丫头…别把你那些心思放我这来。”身形微微左侧,似是随意般将雩岑遮在身后,完全将对方探索的目光阻挡,平平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耐与威胁。
“您家中就一小子,哪来的闺女,咱们多少年的交情,倒可别说我韦三目瞎耳聋的…若是不成,也可让你多几分利些,这些倒是好谈的,与其让别人做了,不若给我好些,我还记您个好,以后也好再互相帮衬……”男人仍不死心道,谁知话至一半,便被叶父一语打断:
“我不嫌命长,做人还是不亏心些好。”随之便又顿了顿,抬眼将韦三目光牵向零随方向:“说来也让你见见我家旻子,这次出来不过是想置办些喜物,回去好与丫头成亲,我虽未有闺女,嫁进来的媳妇也是一样疼的,与我亲生丫头不差。”
“你方才说那话,我可是不爱听。”
“自然,自然。”韦三颇为尬笑地搓了搓手,初始本以为那斗篷底下露出的五官皮肤精致白皙,还以为也是个身材高挑些的丫头,不想却是那叶彪子的儿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将来能成什么事,能混个吃饱就不错了。
叶彪子虽说本人凶得很不好惹,那手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三四招便可随意撂倒一个人,可到底拘谨着什么口头上的正路,又有家里那个小子牵着年年得回寒漠,自然与他们这些人不同,倒也差了些火候。
认真说来,叶父的真名倒也无从考究,甚至亲如叶旻,都不知自家老父的具体年岁姓名,叶彪子的诨名也不过是这些年在定衢商圈混打出来的名号,初时当地势力便以欺负这些散商为乐,强收些保护费等杂七杂八的黑费,后来惹到了叶父头上,却帮其一战成名,一人撂翻了整帮二三十人的围攻,故此也站稳了脚跟,再也不敢有什么势力人物招惹。
但商圈嘛,总归有白道黑道参杂而集的,偏远边陲的生意本就难做,利润低廉,久而久之明面上单纯走商的商户也逐渐少了大半,除却叶父等少些人还在坚持着正常的贸易往来,大都便走些刀尖舔血的黑市高利行当,小到贩毒贩禁药,大到买卖人口、走私销赃,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也有一些势力看重了叶父的本事想趁机拉拢,结局非但拉拢未成,还得口头上尊着叶爷,不敢对其多加招惹。
叶父虽说也是走正道的明商,但混迹商圈一些消息还是得有个可靠的来源探听的,故此也表面结交了不少黑商,而这韦三便是其中一位。
“不过嘛,有些生意自然也不是不能找你做的。”叶父沉重的语气峰回路转,倒是令本来碰了一鼻子灰的韦三有些讶异,陪笑着连忙接道:“可谈可谈,这分红也好说…不如……”
斜眼瞟向一旁无人的暗巷。
“不忙。”男人摆了摆手,“天色晚了,先安顿我家丫头小子再说。”
“那感情好说,老严家那间上房还给您留着呢,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咱家闺女冻坏了。”说话间便堆笑着主动执过叶父手中的缰绳,往前带着路,口头也一改往日的生疏变得亲热,看至雩岑的眼光火热温柔得仿佛她才是韦三的亲闺女。
在一旁闷声目睹全程的雩岑也暗暗讶异,不想叶父如此大大咧咧的一个糙汉,还有如此经营的人脉与本事,与韦三全程的对话都似处于上风,也不知哪来的本事令得这些混混都对他如此俯首帖耳。
当真是个有点东西的男人。
见身侧的马车已被韦三牵出好远,零随与她依旧站在原地,她抬头与叶父对视了一眼,虽说话语间他是想让零随扮作叶旻的身份好更方便行事,但雩岑却隐隐觉得,这其中原因绝非如此片面简单,男人起步擦过身侧间,故意压低的声线这才飘进了她的耳朵:
“牵着那小子走,这几天不要用拐棍以免露了身份,那混子可不是吃素的。”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叶父已跟在驴车后头,走出了一段距离。
牵…还是不牵?
雩岑尬尬地挫了几下手,虽说她与零随在上界早有过过分亲麽的关系,再加上前些日子那回发烧抵着她蹭,如今要正正常常去牵着这个男人走,倒还听起来怪别扭的。
两人的关系本就是被迫至此的,若是她要主动,到时候又免不得被那张臭嘴冷嘲热讽一番。
可是不牵…势必很大程度会让叶父精心编造的谎子露了馅。
进退两难。
谁知下一刻,腕间突感凉意,紧接着便是一紧,雩岑这才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了一条红艳艳的绸带,边角毛糙不知是从哪扯下的,倒还有些眼熟,而绸带的另一端,此刻正被另一只手掌环了一圈,牢牢攥在手中,两人贴近间,外袍交错,倒也看似手牵手的模样,瞧不出什么端倪。
“走罢,孤跟着你,可别露馅了。”
耳侧传来低低的声音。
雩岑愣愣地牵着红绸缎往前走了几步,却愈发觉得绸缎某处边角的一段刺绣愈发眼熟。
“你这玩意哪扯的?”好像在哪见过。
“哦,这个啊。”悠悠荡荡的声音顺着寒风飘进耳内,“孤在包裹里摸到了套破衣服,平日无聊打发时间,便随意扯了几道下来。”
破衣服…她哪有什么破衣服……
雩岑怔愣,下一刻这才猛然惊醒,这竟是那套被她细细保存压底的喜服——
“零随!!!”
小姑娘险些抱头崩溃怒吼。
你给我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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