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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子儒从袖袋里抽出几份卷轴丢到温衾面前,那上头是自童彭玉上任以来历年的账簿,以及国库相对应年份的记录,温衾接在手里翻了翻,勾着嘴角,问:“康大人这是何意?奴婢不过一个下人,哪看的明白这些东西?”
“温大人,上次你言之凿凿,在金銮殿当着满朝文武说童彭玉贪污国库,这几日刑部加班加点翻查证据,可这五六年的记录皆无差错,不知当日您呈给陛下看的账簿从何而来啊?”
康子儒面色不虞,又接着道:“那人证黎思湛倒像是被屈打成招,说话颠三倒四,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没有凭证的,虽的确是商铺的契主,却不知受了何人的胁迫,才口口声声咬定了童大人中饱私囊、贪赃枉法。温大人,你可知道?”
这番话明里暗里指责温衾,就差点明了说“这一切都是你温衾颠倒是非、陷害忠良,现如今铁证如山,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事情既做了,自然不会让它无法收场。
温衾哑笑一声,反问道:“依着康大人的意思,是奴婢从中作梗,陷害了童大人这么个两袖清风的大忠臣?”
“本官未曾说过此话。”康子儒反驳的迅速。
“别跟朕兜圈子了,天色也不早,朕没工夫听你们在这耍嘴皮子。”宗明修出声,他想听听温衾还有什么后招,“温衾,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的?别跟朕说是你搞错了。”
温衾起身行礼,慢慢开口,“童大人自然两袖清风,从未行过不义之事。可康大人,您想过童大人好似是被人陷害的,就没想过这一切也许并不是他做的,贪赃枉法的,其实另有其人?”
“不知康大人可知,童大人的同胞兄弟家有一子,考了数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家里人见他不是块走仕途的料,便送他去江南学做生意,如今此人就在燕州,为了避讳在朝廷当差的叔父,连名字都改了,明面儿上做的是清白买卖,暗里却是借了童大人的名号,四处敛财。你说童大人无辜,可他当真不知道这侄儿的所作所为?”
康子儒一惊,面上并未显露,宗明修瞥了他一眼,就见温衾走过来,凑到耳边低语。
“陛下,童大人这位同胞哥哥的夫人,姓康。”
宗明修眸色一沉,开口道,“天色不早,朕乏了,康卿先回去吧。”
康子儒不知温衾跟皇帝说了什么,酝酿着又想张嘴,被温衾一句话堵了回去。
“康大人不如再去查查,看奴婢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康子儒欠了欠身,问安告退。临走前目光在温衾身上停留片刻,不似方才的轻蔑,心想倒是小看了这阉人。
康子儒一走,上书房就剩皇帝和温衾二人。温衾换了副讨好的笑容,跪在宗明修边上,伸手替他捏腿。
屋内温度高,温衾手上的力道刚好,加上宗明修年纪也大,眯着眼就感觉有了瞌睡。
“陛下……”温衾开口,琢磨着嘴边的话。
“嗯,说。”靠在窗边假寐,两鬓斑白的宗明修到底抵不过岁月的洗礼,借着灯火也看得出他日渐苍老的身形。
温衾换了个位置,轻柔按压,倚靠在炕边,将皇帝的两条腿拢在怀里。
“陛下何须这样操劳,您既指了康大人主理此案,直接唤奴婢去刑部就是了,哪用得着您亲自过问?”
温衾向来睚眦必报,刚才康子儒在陛下面前字字句句都骂他颠倒是非公报私怨,这会儿自然也是要讨回来的。
“康大人也不容易,这四五年的账簿,几天功夫就比照完了,恐怕也操劳过度,忘了童家还有个做生意的晚辈也情有可原。”
果然,听到这话,原本昏昏欲睡的皇帝骤然睁眼,嗤笑一声,“忘了?朕看他是故意记不得吧!”
“连朕都不知道童彭玉还有位大嫂姓康,今日朕不叫你来,就要被他蒙混过去。”
督厂职责所在,为皇帝摸清所有朝臣的家事都是分内之事。这许多年都未曾出过差错,温衾所言,宗明修自然深信不疑。
温衾笑的讨好,小心翼翼问,“陛下,您对康家……”
宗明修打断了他的话,垂首盯着那双和故人有八九成相似的眼眸,沉声提醒,“慎言。”
“是,奴婢失言,请陛下责罚。”温衾敛眸请罪,他明白,康家枝叶繁茂,屹立百年不倒,更有越加红火之势,就算皇帝有心争斗一番,大概也是得不了好处的。
燥热粗粝的手指抚上温衾眉眼,宗明修眸子里笼着厚重的回忆,一点点描摹。
“朕刚去南疆时,才十七岁。”一开口,满心满肺的苦涩,呛得他猛吸一口气,待胸中平缓,才复又继续。
“他教朕不可交出真心,凡事都要多思量,主动送上门的好意,也许暗藏杀机……”
“这许多年朕也不曾忘记,只是为何,他非要选择与朕作对,宁愿死,也不愿留下?”
宗明修手上用劲,掐着温衾的眼角没有一丝留情,他双眼通红一片,像是走火入魔。
“为什么?他就那样好?!朕小小年纪就要面对朝堂的腥风血雨,你宁愿随那死人去了,也不肯留下来帮朕!你说,如今这局面,朕又要如何处理?!”
温衾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陛下,也从未听陛下说起对那个人的感情,今日还是头一遭。
脸上的疼痛愈加强烈,左眼角被宗明修捏的睁不开眼。
“陛下,奴婢是温衾。”
温衾开口,虽知道此时说这话有多煞风景,可一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正透过自己看着旁人,他心里就直冒酸水。
“奴婢不会离开您,奴婢永远陪着您,无论如何艰难,只要是您想要的,奴婢都会为您做到!”
宗明修眼眸里不正常的猩红悉数退尽,还剩些冷漠和不耐烦。
“啪!”
“不自量力的东西!”宗明修大手一挥,腿边的人立刻滚出数丈远。
意料之中的恼怒,温衾结结实实吃了个耳光。宗明修不仅没收着力气,还因为扫了兴,下手又更重了几分。
他没吭声,擦掉嘴角的血,规规矩矩爬了回来。
“朕看是这几年太纵着你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都敢说。”宗明修没理会温衾想要重新捏腿的手,踢在他下腹,警告道:“做好你本分的事,再胆敢说些胡话,你缺的就不是这里,而是你颈上的玩意!”
动怒的帝王气势瞬间铺满了整间屋子,温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连连磕头求饶。
这人毕竟对自己还有大用处,又一直忠心,提点一二就算了,宗明修缓了口气,“朕乏了,退下吧。”
温衾不敢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行礼,起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低贱入泥,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可只是诉说忠诚也不被应允,像是什么肮脏东西,生怕沾惹上身。
一颗心寸寸冷却,温衾出了上书房,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
冗长又寂寥的回廊走尽,那廊沿外头,隐约看见个人影,隐在黑暗中难以分辨。
陆孝头上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花,若不细瞧,还以为是这御花园里头的石像。温衾一愣,才想起是自己叫他过来候着的。
被寒风和冰雪覆盖了的心重又回暖,看见陆孝低眉顺眼立在雪里,不知等了自己多久。温衾突然有些想笑。
笑这孩子的傻,笑他老实听话,笑他对自己这许多年言听计从和赤忱干净的真心。
罢了,罢了。这世上总归是遗憾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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