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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慰渐渐从我心底升起。3)我回去的时候,那两个陌生人正在跟大老豁的女人讨论着什么。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有时两只手还在用力比划着,好像在进行一场极富煽动性的演讲。周围几只迈着方步的鸭子绕过他们走向猪圈旁的食槽,一头扎进剩饭里吞咽起来,刚才还在嘎嘎的叫着,这会嘴巴都被残羹堵住了。两个外村人的声音凸现出来,一个人的声音跟鸭子那样响亮,这叫什么事啊,我告诉你,后天我们再来,要是他还不在家我们就不走了!小细脖他妈陪着笑脸,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我也不太清楚去干啥了,他回来我就让他给你们打电话还不行!另外一个男人发着牢骚,就说他这个人,不守信用,以后还有法儿合作吗?我们钱都给他了,他不会卷着钱跑了吧?他低着头,一只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也不看女人。女人有些窘,不过转瞬又笑了,声音很大,差点儿惊跑那几只进食的鸭子。她说,两位大哥呀,俗话说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北二庄住着,为了那点钱儿惹上官司说不定还得坐牢哪儿犯得着啊!那点钱儿,那可是五万块,你家有钱不当回事,那可是我的老本啊!男人不爱听了,又不想大声嚷嚷,一只手在另外一只手心里不断地砸下抬起,发出拍巴掌似的声音。好像在证明五万块钱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女人终于不耐烦地露出了本相,她想尽快打发走两人。因为我们这条街的小孩都盯着他们看呢。大人们虽然不好意思正眼看,耳朵早就竖了起来,手里的活计故意磨蹭着,好可以在当街多停留一会儿,为饭桌上的谈资增加细节和充实性。女人有些恼气白脸了,行了,行了,明天你们就来,实在不行,这买卖不做了,让他把钱还给你们。还是两个大老爷们呢,有你们这样磨磨唧唧的吗?男人有点儿心虚了,话是硬的,口吻却软了,好,我们明天来,不做就不做!他们推起车子,时不时往后看看,然后跨上车子往大埝骑去。经过我们家门口时,我看见他们的嘴脸更加皱巴巴的了,好像有人把他们的五官往一块儿汆过似的。
吃饭时,妈妈跟爸爸说起了这件事。爸爸说,不知道这次大老豁做的什么生意,要是能赚钱,我也想试试!妈妈的嘴撇得像半个瓢,得了吧你,就你还想发财呀,等下辈子吧!我这辈子就指着我儿子挣大钱了。她朝我笑着“瓢”瞬间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花。要是在往日,我肯定会说好好学习将来当大官挣大钱,今天我根本都没往这方面想,却说了一句令他们吃惊的话,我今天看见大老豁了,在西大埝上骑着摩托玩!他们愣了一会儿,都停止了咀嚼,好像饭里的石子硌到了牙齿或者咬了嘴里子。然后妈妈说,小孩子别瞎说!爸爸也用严肃的口吻对我说,别跟外人说,就算你真看见了也别说。好像我犯了错误或者考试得了鸭蛋似的,他们的神情相当庄重,我只好点了点头。4),就能辨认出那是假的了,这个村是“响宝盖”不是“香宝盖”那个人不住地点头称是,然后说,如果找到大老豁,我的钱还能要回来不?大盖帽安慰他,只要他没有花掉,就能找回,他媳妇不是说那天他去存钱了吗,多半是没有花呢,你别着急,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你的。这时那个外村人才露出一点儿放心的干巴巴的笑容,握着警察的手也松开了。母亲正在堂屋切泡好的背阴菜,她的身上散发着氤氲的干菜气息,那是我不愿意闻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吃这种菜馅的饺子,就像臭豆腐闻起来不是味儿,嚼在嘴里醇香浓厚,可见我们不能光靠嗅觉否定某些东西的味道。又去哪儿了,不好好在家呆着,跟你爸一样,鞋底光,跑一庄,母亲的唠叨是一种本能。我凑近母亲身旁,若无其事地说,就跟小娟儿跳皮筋儿着,哪儿也没去。我早已习惯了母亲这种盘问,打了一个马虎眼后便很自然地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妈,小细脖他爸到底死了没有呀?母亲假装拉下脸来,你问这个干吗,跟你有啥关系?有这空闲儿去看看书,要不帮我铺平屉。我端过用粗铁丝拧成的圆形平屉,把洗好的菜帮按顺序依次铺开,堵住足够漏下饺子的菱形窟窿。大概铺到一半的时候,我忍不住向母亲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母亲见我铺得均匀平整,许是为了奖励我的听话,也许还有点儿炫耀,女人最爱炫耀的,哪怕面对她的儿子。不过她对大老豁的死也没有准确的看法,和我听来的差不多,模棱两可。她更关心小细脖他妈,她觉得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改嫁。依据是那两口子隔三差五就会吵上一架,而且离婚也不是闹过一两次了。女人的直觉惊人的相似,平常不屑与二婶为伍的母亲在这一点上与她不谋而合。过完星期天我又背着书包上学了,在路上我碰见了二黑和小胖,接着又碰见了小细脖儿。他在我们前面走得很慢,我们知道他心里有事,很重很重的事儿。我们叫他好几声,他才一脸恍惚地回过头,晨曦在他脸上起了毛,我们心里也装着事儿,关于他的。开始我们什么都不说,阳光在我们耳边嗡嗡地亮起来。小胖是装不住事儿的,再拐一个弯就要到学校大门的时候,他还是问了小细脖儿一句话,你希望你爸跑了还是被人劫了呢?小细脖儿一直低着的头并没有抬起来,像没听见一样往前跑去。二黑白了小胖一眼,小胖吐了吐舌头。上课时我一直心神不定,老师把小细脖儿叫起来时,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在叫我。他显然没有听进去,连老师问的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答非所问惹来一阵笑声,我也跟着大家笑了,我在笑自己,我觉得。星期二小细脖儿就不再来上学了,他家的门一直关着,警察这几天也没再来,村里的人还在谈论着大老豁。周五中午路过小细脖儿家门口时,看见他家大门上了锁,乌黑的一块生铁把着门吊。我感觉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赶紧跑回家去问母亲,心里想着又少了一次目睹的机会,不免有些遗憾。母亲见我气喘吁吁还断断续续表述了初衷,她有些生气,你还真是个张八儿,什么事都打听!我只管大口喘气,对母亲卖关子的脾性早已了解,知道她一会儿肯定说出来。不过这次我失算了,她安心地在灶前烧火,我想她还真能沉得住气。母亲的话头终于在吃饭时被父亲扯开了。原来大老豁果真携款潜逃,藏到了东北的一个女人家。这个端盘子的跟大老豁相好两三年了,他们打算在东北另起炉灶,小细脖他们娘俩儿也不管了。母亲管那个女人叫端盘子的,她是县里一家饭店的服务员。警察告诉小细脖儿他妈大老豁犯了敲诈罪,肯定得蹲上几年,然后又把小细脖儿和他妈拉走了,说是大老豁想看看他们娘俩儿。母亲说大老豁的女人当时正在喂猪,大盖帽告诉她事情的原委时,她手里的马勺一下子飞到了猪圈的角落里,浆糊糊的猪食从猪圈壁上流下来。开始她很干脆地拒绝了大老豁想见她的愿望,车发动时她又领起小细脖儿扒住了车门,人们看见眼泪掉在了车门下方的地上。6)最后一次见到小细脖儿是又过了一个星期的周日。那时候白杨跟河柳已经拜堂成亲,漫天白如棉花的柳絮,满地红色的杨花,榆钱也开始一团团的在枝头盛开了。当时我爬上了门前的一棵榆树,脚尖点在一截胳膊粗的树干上伸着右手够脑袋上方的一块榆钱。眼睛一瞥就看见小细脖正从堂屋搬着一个凳子出来了,院里已经堆起了一垛家具,除了他妈还有两个人男人也在往外抬东西。大门是关着的,所以还没有人聚在门口看他们异常的举动。我摞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嫩嫩的清甜味儿,带着淡淡的榆树皮味道。小胖在下面喊我,让我给他弄点吃,我折下一枝扔下去,堵住了他的嘴。一辆四轮拖拉机突突地从蓝泉河埝开进了街里,最后停在了大老豁家门口。大门适时地打开了,车楼里出来一个男人,他点了一棵烟,院里的人开始往车上装家什。搬到一人多高的大衣柜时,开车的人仍掉烟头捻了几脚,帮他们一起抬上了车。小细脖儿站在院里一言不发,好像也没怎么动地方,像跟木桩。当街开始有人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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