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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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了动被子,宜锦便如惊弓之鸟,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眸流光盈盈,眼尾那颗泪痣生动而又妖艳。
她想起昨夜一发不可收拾的浴池事件,脸色红了红,两只手就有些酸痛,简直悔不当初,也怕了眼前人。
她缩了缩脑袋,提醒道:“萧北冥,大夫说了,你要静养。”
言辞颇为正经。
萧北冥原没往那处想,但经她提醒,也想起昨夜某些不可名状的场面,他喉结微微滚动,忽而俯身在她眼尾那颗泪痣上轻轻一吻,替她掖了掖被子,阖上凤眸,极为难耐道:“知知,你不要招我。”
宜锦:……
她僵在那处被窝里,不敢动了。
后半夜,他果然没再动她,只是他体温偏高,宜锦又畏寒,睡着睡着,渐渐便成了他揽她入怀的姿势。
子时,自燕宫午门处,有人在夜色中奔袭纵马疾驰而至,禁军将领宋骁接见来人。
来人面上带伤,一身铁甲冷光尽现,他一路自北境邺城驿站奔袭至此,跑死了十几匹宝马,此刻早已力竭,仍旧撑着一口气,不过是为了面见君王。
宋骁不敢耽搁,虽知今夜应当是陛下花烛之夜,他仍硬着头皮禀报。
萧北冥示意他噤声,随手披了件大氅便下了榻,雪光透过窗纸溢进室内,他回首看了宜锦一眼,替她掖好被褥,便朝着外间去了。
暖阁中只燃两盏灯火,来人单膝跪地行军中之礼,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弯了脊背,他不敢抬头,想起龙骁军将士惨死之状,咬紧带血的牙关,颤着身子道:“臣魏燎深负陛下所托,乾马关一役,臣贪功冒进,致三万将士遭伏,臣,羞愧难当,求陛下赐臣死罪!”
魏燎闭了眼,古铜色的皮肤上鲜血淋漓,多数伤口,他的腰腹部正中一箭,此刻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陛下登基前,曾将六万龙骁军将士交托与他,那日黄沙漫天,君臣之定尚在眼前,可是如今,那一张张熟悉的,曾在军中与他同悲同喜,共饮黄沙的年轻的面孔,却马革裹尸,埋于异乡不得还。
这一切,皆是因他大意,中了奸人之计。他本该当场饮血而死,却记挂陛下圣恩,即便是赎罪,也该由陛下亲自惩治。
萧北冥看着眼前人,每当他感到自己情绪无法镇定之时,便会下意识抚一抚手上那只玉扳指。
他闭上眼,近些日的不安,终究还是应验了,极力控制自己冷静,问道:“到底出了何事?你细细道来。即便是死,朕也该要你死个明白。”
魏燎跪伏在地,情状悲鸣。
“臣奉陛下之命守北境,牢记陛下之令,不论忽兰如何挑衅,臣等皆按兵不出。可即便如此,那忽兰新王冶目却依旧猖狂,他不仅挟北境十三州妇孺当街欺侮,更在邺城范水投毒,致使几百婴童染疾暴毙,民愤难平,即便臣等按捺得住,北境百姓却忍不得。”
“民乱一生,臣难以安眠,违背陛下之令出征,却在乾马关遭伏,敌军设瘴毒,我军将士死伤惨重。”
话罢,他头已磕至地面,淋漓血色浸入地砖,令人望而生悲。
萧北冥从魏燎的话中,已梳理出来龙去脉。
乾马关地势险峻,向来易守难攻,此地深处邺城以北,据矩州不过十五里地,因此地为前朝驻军之处,因此在大燕官府可寻的舆图之中,并无此地踪迹。
唯有先帝时画师张孚为先帝贺生辰时所作的大燕全版舆图中有此地地形。
忽兰王冶目何以对乾马关地形如此了解?
那熟悉至极的瘴毒,更是让他回想起即位之初,靖王府叛军曾有的征兆。
当时,靖王府叛军皆形状诡异,腹痛难忍,且军士同吃同住,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皆暴毙而亡。
此毒源于忽兰,无药可解,连最见多识广的巫医都毫无办法,为了救下剩余将士,他下令坑杀那批身怀瘴毒的叛军。
这是他所犯下的杀孽。
而今,他的将士也遭逢此劫。
萧北冥从不信因果,但此时,他却不得不信。
他眼睫低垂,凤眸之中唯余痛苦,道:“乾马关一役,你有错,善冲有错,朕,亦有错,若杀你,朕也当杀己。”
“忽兰与大燕此役,必不能善了。大燕忍了三十年,忽兰亦忍了三十年,此战未竟,你何以求死?”
他看向外侧大雪纷飞的皇城,低声道:“朕命你稍作修养,三日后同禁军统领宋骁,矩州知州陆寒宵一同北上,届时,你之性命,与龙骁军同在,与燕朝同在。”
魏燎眼中含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抱拳领命退下。
皇城的雪,他见过许多次,唯独今岁的雪,最深最沉。
那是大燕将士之躯干精血所筑。
萧北冥再返回内室,风雪声微弱,他放轻了动作,静默立于床榻前。
宜锦睡得并不算安稳,她自他起身后便心神难宁,前殿之事,她已有耳闻。
他垂首问她,“知知,你信因果吗?”
“若有因果,我也曾犯下杀孽。”
太后曾言,他残暴无道,罔顾人伦,必遭报应。
宜锦深知,龙骁军曾贯穿了他这半生,年少时为燕王铁马峥嵘的岁月,为帝后边境共饮风沙守护国境的情分,江山社稷图中,北境十三州陷落忽兰的怨愤。
光复十三州,不是他一人的理想,更是千千万万龙骁军将士,千千万万北境黎元的理想。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悲痛。
宜锦牵住他带着冰雪凉意的手,轻轻拍着他僵硬的背脊,双眸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萧北冥,你之因果,便是我之因果。若有罪孽,我们同赎。你不许多想,听到没有?”
第33章 圣人
正月初五日, 长信侯府门前,一辆青幄马车缓缓停下,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清霜打了车帘, 宜兰着玉色兰纹暗花宽袖袄裙,披了狐氅,踏着脚凳下了马车。
门房薛大老远认出她,心里有些酸涩, 迎上去道:“早听说陆大人回京述职,老奴一直盼着姑娘回来, 如今可成真了。”
宜兰随他入府,边道:“薛伯这几年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神采奕奕。”
薛大咧嘴笑了笑,“姑娘说笑了,老奴一把年纪,哪里还能神采奕奕。前些日子三姑娘回府……”
他朝四周瞧了瞧, 才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前些日子回府是为了替小少爷讨公道, 受了许多委屈。她走那日, 眼里含了泪, 侯爷却一点都不心疼。这个年,过得老奴心中真不是滋味。”
宜兰想到知知先被送入靖王府,连阿珩也遭柳氏迫害,脸色沉了沉,一颗心像是进了油锅, 煎熬得很。
她抬首瞧见长信侯府的烫金牌匾, 只觉得嘲讽。这里是她曾生活了十几年的所在, 可是若有一天没了阿珩和知知,这里又能称之为家吗?
薛大带路, 引她去鹤鸣斋看薛珩。
薛珩天生弱症,开蒙晚,即便他日夜苦读,也仍旧难以追上书院里普通贡生的进度。
眼下这个时辰,他正温习功课,徐姆做着洒扫浆洗的活。
徐姆见宜兰来了,停下浆洗的活计,在围裙上随意蹭了两下水渍,心疼道:“姑娘瞧着瘦了许多,矩州地寒偏远,多食辛辣,怕是姑娘吃不惯。晌午姑娘留下,别嫌弃阿姆的老手艺。”
话罢,她朝宜兰身后望了望,问道:“姑爷呢?今日回门,姑爷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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