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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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兰的几位副将被这场景震慑,旧日的燕王,如今的大燕新帝,此刻就静静地立于马上,他的脸上,盔甲上,尽是鲜红的血迹,残红的夕照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仿佛来自阿鼻地狱的索魂鬼差。
而燕国将士们个个热泪盈眶,他们高举燕国的旗帜,手中的红缨枪翻涌起一片红色的海洋,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令矩州城都处于颤抖之中。
“逐忽兰,驱杂碎!”
忽兰几位副将慌了神,反应过来主将已被斩杀,他们才骤然想起那位军师,可转头四顾,却再不见那位军师的身影。
萧北捷骑了一匹快马,换了普通军士的衣裳,沿着忽兰王军营帐往回走,风沙扑进他的眼睛,他却不愿停留。
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一种直觉闯进他的脑海,令他恨不得此刻便回到忽兰王帐。
到了忽兰王帐,他飞快下了马,守营的士兵奇怪军师怎么这个时候回营,却怕误事,也不敢阻拦。
萧北捷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飞快走到营帐背后,旋转开桌角下的机关,移开毡毯,一道木板缓缓移开,凹凸不平的石阶次第展开,他一手拿着火折子朝前走。
地牢三层,在他走入一层,看到松落的锁头,空荡的牢房,他丝毫不觉恼怒,却只觉得狂喜,他加快脚步向出口的方向奔去。
如今这世上,也只有那个人,与他拥有同样的记忆,知道这处地牢的机关,也只有那个人,才愿为了这些普通囚民的性命冒险跑一趟。
昏暗的地牢尽头,出口处透出浅浅的黄色光芒,显然逃走的人留了一手,将出口封住了,但因走得匆忙,并不能周密处理,萧北捷取出随身的佩剑,顺着光亮的方向狠狠捅去,细碎的土块雨滴般落下。
他没有躲避,从狭窄仅可令一人通过的出口钻了过去,站起身来,那些原本的囚民缓慢地走着,为首那人身旁有宋骁跟随,虽穿着大燕士兵的甲胄,可从身形上却比正常的士兵矮小。
萧北捷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用泥土糊了脸,头发弄散,衣衫也用刀剑划得破破烂烂,紧紧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众人从地牢中逃脱,都疲惫万分,无人察觉队伍的最后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宜锦正与身旁一位老者交谈,老者一身襕衫破败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驼腰塌背,由于常年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他的双腿行走已十分困难,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铁块。
这位老者几年前负责给龙骁军押送粮草,却因章琦之过遭忽兰俘虏,几年的光阴全部费在阴冷的地牢之中。
宜锦看着这位老者,想起前世他抵御忽兰之军,在万众面前吼出的一句“虽我亡矣,千千万万人往矣”,心疼几乎从眼底漫出来,她道:“这些年沈先生受苦了。”
沈赣浑浊的眼睛因为身旁人的一句话而亮了起来,他回道:“老身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当年若非章琦胆大包天,中饱私囊,龙骁军未必会败,燕王殿下……也不必受无妄之灾。”
宜锦看着老人家,“他如今很好。我曾在他书案看到老先生题字的《通鉴》一书,先生之言,他从未忘记。”
沈赣心神一晃,想起那个从未在他门下承教一日,却肯叫他一声老师的孤僻少年,心底也只觉得愧疚。
当年他受先帝之命为太傅,教授靖王,章皇后势大,不肯叫其余的太傅提点燕王一句,他明知道两个孩子资质不同,可也只能碍于皇家斗争,不敢卷入夺嫡之争,即便见了燕王,也不敢多说,唯一一次出格的举动,便是送了燕王一本通鉴。
通鉴是帝王必读之书,他的意思,在那时再明显不过。
难为那孩子还肯叫他一句老师。
他闭上了眼睛,让热泪回去,低声道:“你随他一起叫我老师,我心里受之有愧。但他能得你一知己,也算是有幸。”
宜锦不肯再叫老人家想着过去那些事难受,便低声道:“等到了矩州城,我们便可以同燕朝军队集合,凯旋那日,各位也可以回家看看亲人了。”
萧北捷听着她温柔的语气,却只觉得阵阵心痛。
燕军打了胜仗,连这些普通的将士也有家可回,有亲人可以见,唯独他,像一只丧家之犬,处处奔逃,有家不能回。
他垂下头,头发遮住眼睛,握紧了拳头。
他一定要抓住些什么。
哪怕抓不住皇权,他也要抓住心里那点卑微的念想。
萧北捷抬头看了眼四周的环境,从这里回矩州城,石城郡是必经之地。
队伍缓慢地走着,石城郡除了府衙像样,其余的民房大多是茅草屋。
临近府衙,萧北捷从队尾悄悄转入后门,他换了衣衫,唤吕禄道:“带上所有人手,跟本王走。”
吕禄只有受命,他点兵时,留了一个士兵在府中,嘱咐道:“看好芽芽,她一个人在府中危险。”
那士兵应下,却不知此刻芽芽就藏在墙角,见阿爹又要带人马跟着那个燕王出城,担心的不得了,她咬了咬唇,想到了法子。
吕禄安顿好一切,便率所有人马埋伏在府衙附近的树丛里。
宜锦一行人经过时,萧北捷一声令下,双方便厮杀开来,萧北捷人手略胜于宋骁,但宋骁的兵士都是战场出身,身手矫捷,以一敌三,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
宋骁持剑护卫左右,出京时,他以性命起誓必会保护皇后娘娘安全,眼下情急,他也并不慌张。
宜锦看着萧北捷,都说是面由心生,如今他的面容比在燕京时更阴鸷三分,她安稳待在宋骁身后,并不随便走动,萧北捷想做手脚也无法。
吕禄很快不敌宋骁,一时反应不及,被剑鞘击中,左手脱臼,他咬着牙忍痛,谁知这时,人群里却忽然传来女童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芽芽穿着一翠绿的袄裙,不顾身后士兵的追赶,朝着吕禄飞奔而去,“爹爹!别打了。”
宋骁见状,收剑回鞘,后退了两步。
芽芽抱紧了吕禄,眼泪汪汪地说道:“爹爹,我说不让你跟着一起出来,你每次出来都要受伤,你怎么就不听芽芽的!”
吕禄没法和芽芽解释自己为何要无条件遵循靖王的命令,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芽芽的脑袋。
萧北捷却将芽芽一把扯过来,剑尖直指小姑娘的喉咙,淡淡的血丝透出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在赌,赌上一世对芽芽耐心照顾的薛宜锦,这一世也不会不管芽芽的死活。
宜锦冷着脸,杏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她看着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萧北捷,吕禄是你的下属,即便你到了如今的田地,他依旧忠心耿耿,你又想拿芽芽威胁谁呢?”
吕禄看着萧北捷持剑的手,他坏了一只手,并不能一击即中,更怕萧北捷伤了芽芽。
萧北捷却红了眼,将剑逼近,“你记得对不对?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你都记得是吗?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何就不能选我一次?”
宋骁冷了脸,拔剑欲杀了这个信口胡说的畜生,但宜锦却朝他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拔剑相向,芽芽的性命恐怕真要交代在萧北捷手上,芽芽这一世与她无牵无挂,可是上一世,这孩子冒险帮她出逃,她才能再与萧北冥相见,芽芽对她有恩,她不能不顾。
萧北捷见她动作,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眼中显现出疯狂的笑意,“我只要你来换她!”
宋骁冷了脸,“靖王殿下恐怕是痴人做梦!”
芽芽脖颈被剑划伤,她吃痛,眼泪积在眼中却不敢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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