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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忧虑女君会受伤,所以陪着一块屈膝倒下去的红鸢不敢离开半步,直接跪坐在地上,也管不上郗氏如何,眼眶红着抬头求人:“烦扰你命人去西边屋舍,看看沈女医有没有来。”眼前这副情形,桃寿也被惊吓到,赶紧命侍女去看,然后又来帮着搀扶女君去侧室。两刻过去后,沈子岑从西边屋舍赶来,因为知道事情严重,所以室内的夫人娘子她都直接视而不见,行完一个揖礼就径直走去卧榻旁边,看着没有丝毫气血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骇,连忙小心的把手臂挪到踏边,伸手探着腕脉。她眼睛动了动,呼吸也屏住,随后问:“有没有安胎固血的药物?”红鸢马上应道:“有。”沈子岑深吸了口气:“先命人去拿来。”心里只有女君安危的红鸢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药物的用处,只知道命人迅速去取来。但是林妙意一下就听懂了。早已经历过这些的郗氏更快明白过来,赶紧问:“安胎难道又怀有身孕了?”沈子岑收回探脉的手,然后掀开衾被,又看了看交窬裙,有少量的出血:“女君是妊娠之兆。”红鸢听到女君有身孕,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转眼间,浑身就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脚底凉到心底。“但是此胎已经有溃败之象,我未必能够稳住胎儿。”【作者有话说】[1]亲慼:与自己有血缘或婚姻关系的人。《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昔 周公弔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慼,以屏藩周 。”《隶释·汉小黄门谯敏碑》:“寮朋亲慼,莫不失声,泣涕双流。”[2] 《左传·宣公十五年》:“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解释:等到辅氏这一役,魏颗看到一个老人把草打成结来遮拦杜回。杜回绊倒在地,所以俘虏了他。夜里梦见老人说:“我,是你所嫁女人的父亲。你执行你先人清醒时候的话,我以此作为报答。”】 忏悔无用遥天万里, 阴云厚积。不过才刚到日入时分,暮色就已经笼罩天地。长生殿的宫檐翘角依然巍峨,脊上的鸱吻在替殿内帝王默默凝视着这座建邺城。宫侍握着短柄浅盏的行灯, 把这条望不见头的甬道给照亮了, 与其擦肩而过的中书舍人则还在继续朝着那座最高的宫殿疾步快行。爬上殿阶,绕过殿柱,把一封文书交给等候在这里的人,喘着气,赶忙道出一句:“西南的军报。”内侍接过加盖“马上飞递”的文书, 利落转身走进殿内,在离案桌还有三尺的地方, 手疾眼快的把拿文书的姿势改为双手捧着,脚步细碎。奉给天子的时候,腰身弯得更低,以显恭敬:“陛下, 已经送来了。”李璋搁下那些朝臣递上来的文书,伸臂将这封军报拿在手上,不声不吭的看了片刻, 又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遍, 似乎它将会决定很多事情。一旦打开,便再也回不了头。随即嗤笑一声, 缓缓拆开,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回不了头还是谁的性命又要没了。两刻之后, 三四个内侍急匆匆退出长生殿, 脚下不敢停歇的跑下数百阶, 四处分散开来, 宿在值房的三省官员又一次被天子召见。只是这次有所不同, 首先去召的是谢贤、郑彧的值房,其后才是王宣、林业绥。“看看!你们都给我仔细看看!”李璋把手里紧紧捏着的文书扔在两人面前,“西南匪军不过数千人,三郡军马却有近两万,就给我打出这样的战役来!竟然还敢一直欺瞒不报!”谢贤岿然不动,是郑彧急得忙捡起来看。殿内,流淌着天子之怒。殿外,寂静中除了风声,还伫立着两人。王宣来到这里的时候,男子已经站在阶石之上,一身黑底金绣松柏鹤氅裘,眼底没有丝毫波澜,默默听着里面君臣的辩白。他脱下氅衣,整了整官袍衣袖,正要让内侍开门入殿:“林仆射,为何不进去?”夜色逐渐吞掉最后一点白,寒风愈演愈烈,林业绥望过去,不急不缓的开口:“当日给陛下的谏言非我,今日之怒我自然不必承受,何时陛下消气,我何时进去。”自从发生了郑戎的事情,已经选择要带着琅玡王氏独善其身的王宣也忽然止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站着不再动。林业绥付之一笑。为了防止三郡守军隐瞒军情,天子在数日前就已经特遣张衣朴执诏命前往蜀郡担任军司,临时监察军务,并且战报一律由馆驿官吏直接交由中书舍人,再递交至长生殿。这是张衣朴去西南后的首次上报。在月初的一场战役中,敌我对垒,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剿灭匪军数百,但是郑氏子弟好大喜功,不顾幕僚劝诫,继续追击,陷入山谷,反死伤千余人。成为开战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死伤,但是至今才传到建邺。殿内的圣怒依旧还在继续。李璋已经开始杀人诛心:“渭城谢氏将军房当年助太祖平天下,族中子弟哪怕战死沙场也绝不辱圣命,一路西至泥婆罗,凡从军,皆任职至将军,才有了你将军房名号,可是今时今日呢!两万人用半载都对付不了区区千余人,今日的将军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摧也!子仁啊子仁,你要我对你如何才好啊!”谢贤没有看军报,只当是那两个侄子领军出了事,手中权柄也早不如以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迎面而来,面对天子的斥责,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当年巴郡守军无人可领,是七大王到我前面亲自举荐你郑氏子弟,结果是无战能守,若战则溃,三族子弟当真是无人可用了。”李璋不分亲疏的怒斥郑彧,然后又开始哭诉自省起来,“还是因为我没有先祖仁德,所以贤能将才之士都不愿意出世辅佐我治天下。”提及七大王,郑彧想要辩白。可这场战役是李璋自即位以来最屈辱的一战,而且都还算不上是战役,与先人继往开来的差别,让帝王心中生出羞怒,根本就不愿意再听,直接就要见另外两人:“林从安和王宣可来了?”内侍答:“已在殿外。”
旋即出去,请人入殿。林业绥脱下鹤氅裘,交由内侍,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入内。王宣则站在原地整好衣袍,看着这黑夜哀叹一声才进去。看见男子进来,李璋收起怒意:“西南军事一再溃败,他们又原是边境叛军,后逃到那里去的,要是传到隋郡等地,必会牵连诸郡,你们两个今夜就给出个对策来,尤其是你林从安,当年你领隋郡相,是王桓的司马幕僚,想必就是因此才会有这些叛军逃出为寇。”林业绥知道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直言而无讳:“臣举荐昭武校尉王烹,他曾随父征虏将军有过实战经验,更以三千兵力击溃过敌军万人。”王烹是在四个月前被调回建邺的,从隋郡可领千人的建武将军职,调任为无兵可领的散官。官员变动,郑彧自然知道是林业绥在其中周旋的缘故,但是由实职调为闲职,他也只当是男子在动用手中权力为故人谋利。建邺为中央官,且不必辛劳就能领俸禄,世族之中常有人如此做。并且王烹比起其父实在算不上是个人才,求父亲的昔日幕僚林业绥调他做个寄禄官,实在太正常。谢贤赶紧拱手,说道:“陛下,他们已经熟悉敌军和地形,贸然换将,实在不妥,而且三郡守军虽然是共同剿匪,但是却各自为伍,如此何以统军作战?还请陛下任蜀郡的安西将军暂为统帅。”面对谢贤的阻扰,林业绥立在一旁,缄口不言,似乎这次举荐就真的只是为君分忧,毫无私心。李璋只好看向进来的另一个人。王宣垂手,话术转变,把决定权交还给了这位天子:“臣子只能提出所有可解决问题的办法,至于要用哪一个,全在陛下权衡。”世上无人比郁夷王氏更懂得生存之道,皇权式微,他便凌驾,皇权兴盛,他便俯首,不论是何种境遇,其家族永远都有续存下去的机会。李璋选择了中庸之道,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说道:“今年的雪还没有开始下,那就等到今年的雪下了,再化了,要是西南匪患再不解决,三郡将领不仅要全部革职问责,连你们二人,朕也要追责。”天子之怒就此止歇。谢贤、郑彧和王宣先后离开。李璋审视着眼前这人,冷问一句:“王烹这步棋,你早便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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