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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捧着茶缸,不知不觉入了神。妈妈见他左脸贴着搪瓷缸睡着了,露在外面的右脸红彤彤的,以为是白天冻住了,才缓过来所以像熟透的苹果一样,让人有伸手摸摸的欲望。刚把手放在上面,她就知道不好了,哪像摸在脸上呀,分明就是一块燃烧正旺的火炭,烫得她连忙缩回了手。她推醒酣睡的男人说,你快瞅瞅,这孩子是不是病了,脸蛋儿热着呢,叫先生给看看吧!杨青云揉揉眼睛,没听清女人在说什么,把退到肘部的被拉到脑袋上再次睡了过去。她不想再叫醒他了,男人此刻肯定不会起来的,因为他实在太累了。大清早载着一百多斤的酸梨跑了一天,直到不见了太阳的影子才回家来,中午肯定没有安生的吃上一顿,说不定为了省钱只吃了两块干巴巴的圆片果子,喝了点水儿就算了事。想起晚饭吃得那个欢腾样儿,就知道他晌午没吃饱,现在睡得正香,明天还得接着跑,于是决定自己去给孩子找大夫。她拦腰抱起杨天岭放在坑头上,又盖好被子,摸了摸脑门,找到手电筒出了门。月黑风高,树枝和电线在北风的鞭挞下发出痛苦古怪的声音。仿佛赎罪的灵魂难以忍受炼狱内的折磨而发自心底的呐喊。手电筒微弱昏黄的光芒于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射下一个光晕,随着光晕的向前移动,女人细碎的脚步越来越紧。村里东头有一个赤脚医生,平时村里有人头疼脑热都会来找他,当然也有传说邻村医生医术更加高明而不去找他的。眼下女人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能找最近的,好快一些给儿子治病。其实她已经猜到儿子得了什么病,算起来这是个病根了。前几年大秋后,儿子第一次招上了“肿榨菜”(医生叫它扁桃体发炎)这种病之后,就算当时打针输液治好了,第二年第三年都会在相同的时期发生。原来他们把这茬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以为儿子的病去了根,谁知道秋后没发病,快到过年又找上来了。她猜得没错,医生量了体温,又拿手电筒照了照杨天岭的嗓子眼,确认就是扁桃体发炎。他说,先打一针吧,明天上午我再来一遍,看看怎么样。说着从药箱里拿出针头和三支小玻璃瓶装的药水,妈妈早备好了热水,他把针头和药水丢进热水里后便和杨青云说着闲话。此时杨青云把脱掉的衣服又穿了起来,他像是在询问,又像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呢?我看就是穿得少,冻坏了。先生说,就是感冒引发的,这阵子正流行呢,他是这个冬天我见过的第十三个了。然后他列举南北二庄的一些人名,顺便说说他们的职业。除了一个卖猪肉的,杨天岭都不认识,那个卖猪肉的儿子和杨天岭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个教室里。其实这个乡村小学只有一间教室,在一间屋子里有两个年级的学生,一个教师负责二三十个学生的所有课程。杨天岭正在想的时候,先生已经扒下了他的裤子。pi股的皮肤上一阵熟悉的冰凉,他知道针头稍后就该扎上来了,于是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妈妈见他脸上的肌肉突现,就说,哪有那么疼,又不是第一次,跟马蜂蜇一下似的,真疼吗?针头已经进入皮肉了,先生正在一丝不苟的注射。拔出针头之后,医生的大拇指紧紧地摁了一会儿针眼的位置,杨天岭觉得这个时候是最疼的,要不是咬着牙,非得叫出声来不可。为了脸面,他还是忍住没有吸溜出声音,背过脸去暗自叫疼。医生走后,爸爸不知哪里来的气,一边给他掖被角一边数落他,就是不听大人的话,自己受罪不说,还花着钱。你看看刚才一针就是五块,又买了五块钱的药,一下子我今天就白干了。杨天岭最不喜欢听父亲的唠叨,因为他的唠叨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能被他拾起来,像说评书一样讲得有声有色,其间细节更能描绘得形象逼真,有如往昔再现。妈妈知道爸爸犯了老毛病,以往她是不会管的,可是这次她有些憋不住了,你以为孩子愿意得病呀,不心疼孩子倒心疼起钱来,真是的!爸爸不再罗嗦,妈妈冰凉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蛋,他感到一阵晕眩,想到明天不用去上课,快乐的闭上了眼睛。天还没亮,风已没了踪迹,星星眨着眼睛,嫩黄色的月牙仿佛一弯眉毛嵌进墨兰色天幕的肌肤里。杨天雪已经习惯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嘴里嚼着烙饼夹鸡蛋,轻车熟路敲开了叔叔家的门。开门的是婶婶,看样子是听到敲门声以后才匆忙穿上衣服来开门的,领口处棉袄的扣子还没系好。他还没起来吗?杨天雪问。哦,他感冒了,你跟老师给他请个假吧。那好,我先走了。对了,昨天有人找他吗?杨天雪收回刚刚转过的身子,突然想起这码事。没人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女人想起昨天孩子异常的表现,便想问问清楚,她料定昨天在学校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杨天雪想隐瞒过去,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婶婶抓住她的胳膊往里拽,她只好相跟着进了堂屋。说吧,怎么回事,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婶婶打消了她的顾虑,于是她把昨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临走她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要上学了,要不晚了。她跑了出去,女人注视着瘦小身体后背上有节奏起落的书包,不禁一阵心酸。她有些后悔当初听男人的话把儿子送到王老师的手中了。明明知道她会对孩子使坏,可没想到会这么狠毒。大冷天儿的你到外面站半天儿试试,不冻死你才怪,她在心里骂着老师,一肚子的怨气不知道怎么撒。此刻男人还没起来,她系好扣子,到外面拎了一捆玉米秸子仍在灶旁,准备做饭。她刚蹲下就被迫站了起来,还不停地咳嗽着,原来玉米秸子上尘土太多,刚才呛了她。剧烈的声带振动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男人,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什么翻身起床。庭院里女人吐卡在嗓子里的痰,听见男人大声叫她,我的袜子呢,怎么不见了?女人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她明白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是小时候落下的气管炎。她记得小时候得了一次百日咳,厉害的时候都能咳出血。后来虽然治好了一些儿,但是一到冬天就会复发,虽然不像原来那么厉害,可也憋得难受。想到这儿,她有些害怕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她想到儿子的病应该到医院去彻底治愈,否则跟自己一样可就麻烦了。自己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不允许,可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呀,什么都没有好身体重要。她想着过了年一定要跟男人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反正她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给儿子的病去根儿。模糊的晨光下,女人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充血的脸颊加上被冷空气一冻显示着吓人的酱紫色。她感觉有一双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她以为是男人,便没有回头,心头一丝温暖掠过。她记得早先每次犯病时,男人都会拍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说,虽然她比谁都清楚拍后背对自己的病无济于事,顶多只是个精神安慰,但她还是期待男人能一直这么做。谁也不记得男人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了,她有些感动,含着泪花转过头,一时惊愕。蹲在身侧的原来是儿子,他只套了一件棉大衣,空阔得支楞着感觉像一个胖子。杨天岭看见妈妈眼里的泪花以为是难受时憋出来的,动情地说,妈,等我长大了一定挣钱给你治好气管炎。泪水来不及忍住,汹涌夺眶,女人搂住儿子哽咽道,妈等着。

男人见不得如此酸不溜丢的场面,收回了迈出门槛的脚,等女人进了屋继续问袜子的事情,声音已经小了柔和了许多,如果足够细心聆听的话还能听出一丝歉意和内疚。当然女人没有听出来,就连她找袜子的时候想的也是儿子的事儿。杨天岭到后院的鸭圈撒了一泡尿,又钻回了被窝。好不容易有个睡懒觉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躺在炕头上,大公鸡响亮的带有韵律的打鸣声音,还有母鸭的嘎嘎声顽强地穿过玻璃和墙壁进了他的耳朵。他能想象到那些鸭子又该用嘴去啜弄刚才被他的尿浇化的雪堆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笑。不光是冬天,无论什么季节,他都不爱到茅房撒尿,他硌应那里的味道。很多时候在野外玩耍有了感觉,如果四下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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